2009年10月,北京一家酒吧里的年輕人。適當的消遣活動,一定程度上能起到緩解社交焦慮的作用。 “在某些隆重的場合感到自己服裝色彩的搭配不和諧,服裝的樣式也不夠時髦,頓時像被人家扒光了衣服一樣無地自容!”一位職場人士如此表達她的社交焦慮。 還有人為即將到來的新年憂心忡忡,“本來平時就最怕和別人打交道,但是過年不得不去見親戚朋友,拜年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中國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著城市化,但越來越多的人在感受城市生活喧囂與落寞的同時,開始對社會生活產生心理排斥。早在2007年,國內某雜志進行了一次“社交商”讀者調查,結果顯示,有高達60.76%的人認為自己有一定程度的社交焦慮;最近一次大成網對近700名網友調查顯示,有一半以上的人偶爾會在遇到熟人時遮住自己的臉。 北京安定醫(yī)院焦慮障礙門診,從以前的門庭冷落到目前每月接診三百多人。四川大學華西醫(yī)院心理中心每月接診的患者中,約有5%為社交焦慮障礙,比4年前增加了1倍,而且都是“發(fā)現自己出現了社交焦慮的問題,主動到醫(yī)院求醫(yī)的”。 2007年,提出“情商”概念的美國心理學博士丹尼爾格爾曼繼《情商》一書后再次推出《社交商》,指出“社交商”已成為衡量我們生存能力的一項基本指標,將決定我們將來的走向與可能取得的成就?!?8個社交小技巧”“與焦慮同行”??隨著媒體、網絡上社交焦慮的頻繁出現,人們漸漸了解,帕瓦羅蒂揮舞著白手絹,其實是為了克服怯場的毛??;“瘋狂英語”創(chuàng)始人李陽臉上的傷疤,來自于小時候醫(yī)院理療時被燙傷也不肯開口的自卑?? 社交焦慮,正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走近我們身邊。 遲來的關注 從業(yè)49年的張明園教授第一次接觸主動來咨詢的社交焦慮障礙患者,是一位國有大型企業(yè)的人事處長,他托了熟人找上門來。因為工資加級的矛盾,一位女員工在他辦公室前吵鬧一天,之后他便再也不敢與陌生人目光對視。 “那時候哪里知道有這個病,也沒有特效藥”,張明園只能為病人做簡單心理治療,開了一些減少心慌反應的藥物。在精神障礙上,我國的治療重點一直放在精神分裂癥等重精神病上,以至于他所在的精神病醫(yī)院一度被戲稱為“精神分裂癥醫(yī)院”。 “你眼看他好起來的時候,就是看他的頭是怎么一次一次抬起來的”,由于主動來看這個病的人少,張明園對他印象深刻。這位50多歲的國企干部提出的額外要求是,不要有病歷卡、不要有醫(yī)院記錄,“他說我是搞人事的,被人知道我到你這里看過病,我就完了?!?/p> 這還是發(fā)生在1960年代的故事。直到1985年,“社交恐怖(Social Phobia)”才正式由美國提出診斷標準,被歸入恐怖癥中。進入中國后,由于“恐怖”一詞沒有具體對象、不適用這一病癥,便從翻譯上被學界修正為“社交恐懼”。隨著國外研究的深入,人們發(fā)現它與焦慮類似、癥狀可以在治療后緩解,便最終將其定為“社交焦慮障礙”(Social Anxiety Disorder),轉而并入焦慮癥中。 相當一段時間,這幾個醫(yī)學名詞在中國混合使用、無法區(qū)分——在精神衛(wèi)生資源貧乏的中國,這也并沒有引起人們關注。 “最近十多年,我國的精神治療才往情感障礙上靠”,張明園表示。從上世紀90年代后期起,抑郁癥首先成為研究重點。然而,較少有人知道,抑郁常與社交焦慮伴隨而生。 “可能知道他抑郁,但是他為什么抑郁?有可能正是社交焦慮引起的,”張新凱分析,“有些人可能是因為社交焦慮而輕生,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p> 2001年至2005年,我國山東、浙江、青海及甘肅4省進行了一次精神疾病患病率、治療情況和相關殘疾的流行病學調查。它也是在華西醫(yī)院課題之前,唯一涉及到社交焦慮障礙的大規(guī)模調查。 這次近10年前的調查結論是,社交焦慮障礙患病率僅為0.175%。 “這個數字,低得我都不相信”,張明園教授說。有感于焦慮障礙被忽視的嚴重性,他在2000年組織成立了中國焦慮障礙研究協作興趣小組。10年來,小組每年兩次討論、一次講習,只是組員數增長緩慢,成立初19人,到如今只增加了2人而已,組員都是分布在全國各地的精神科專家。 “社交焦慮障礙這一塊,相對來看,專業(yè)人員還是較少關注,”張明園評價目前的社交焦慮研究現狀時說,“在我們國家,社交焦慮障礙是被忽視的一種精神障礙?!?/p> 聽之任之的大多數 臺灣媒體曾報道,臺灣患社交焦慮癥的年輕人呈上升趨勢。10年前,每100人中有1人患社交焦慮癥,而現在每10人中就有1人。 同樣的趨勢出現在中國大陸?!耙郧皝砜床〉娜松伲瑥乃氖鄽q到十多歲點狀分布,沒法歸納”,而最近十多年的求醫(yī)者,“年輕,受過良好教育、有各種(發(fā)展)機會”,張新凱總結說。 究其原因,年輕人正處于自我職業(yè)發(fā)展、社會網絡建立、尋找配偶結婚等社交需求比較旺盛的時期,而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宅”一族的誕生,因缺乏人際交往而導致社交技能退化,因工作壓力過大,對一些應酬場合產生反感,這些都可能導致社交焦慮。 社交焦慮是對其他人的排斥,實質上也是自己對自己的排斥?!爱斏缃恢猩杂胁煌昝溃环N強烈的自我否定、貶低、譴責感油然而生。”心理學家李子勛如此分析。 “敏感、完美主義傾向、看重自己的努力、比較聰明”,張新凱深感這一部分年輕人受制于社交焦慮的可惜,“他們就像鞋子里有粒沙子。把它拿掉后,他們就能健步如飛?!?/p> 除了年輕人群的增長,北京安定醫(yī)院臨床心理科主治醫(yī)師韓海英則注意到另一個新情況,“一些人的社交焦慮,并不是出現在青少年或者年輕時,而往往出現在升職之后。他們有了更多與社會權威人士交往的機會,壓力也增加,多方面因素導致恐懼增加?!?/p> 盡管來看病的人多了,但讓張新凱和韓海英憂慮的是,愿意且能夠接受心理咨詢的人仍然是少數。 識別社交焦慮障礙的難度,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患者自身?!捌渌愋偷慕箲]障礙,身體上有反應,睡覺不好、注意力不集中、消化不良??(他們)都是看病次數增加的,只有社交焦慮,比一般人看病次數少?!睆埫鲌@說。原因很簡單,在這群希望消失在人群之中的人看來,就連醫(yī)生也是令他們害怕的陌生人。 對那些嚴重社交焦慮障礙患者來說,從發(fā)現問題到主動求醫(yī),可能需要10年之久?!扒?年時間自己抗爭,花3年時間在網上搜索,再花1年時間尋找民間辦法,半年時間找心理咨詢師、中醫(yī)、神經內科醫(yī)生,最后才找到精神科醫(yī)生。”張新凱說。 對于更大多數只有些微癥狀的普通人,正處于聽之任之或自己抗爭的階段,一般不會走進心理門診或精神病院。而社交焦慮障礙的一大特點正是,平均病程20年左右,除了因年紀增長社交需求減少、或是進行有效自我心理建設之外,大多不會自行緩解。 這一部分人群究竟有多少?張新凱教授按照自己的推算,為《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畫了一張金字塔圖。假定塔尖是符合精神疾患診斷標準、需要進行治療的1億人,塔底是基本健康、可以自我心理調適的8億人,那么,在精神亞健康的中間地帶,還有至少3億人以上。他推測說,以每10人中有1人的標準,至少還有3000萬社交焦慮障礙者值得關注。 如果綜合其他焦慮障礙,我國焦慮障礙的患病人數則無法計數。然而,我國的臨床心理學家、精神疾病社會工作者和職業(yè)治療師等仍然缺乏,以重精神病患者為主的傳統(tǒng)精神衛(wèi)生服務體系,也沒有足夠的資源配備來為社交焦慮這些相對較輕心理問題的患者、兒童或老年人提供服務。 為此,張新凱說:“如果從全民心理健康促進的角度來看社交焦慮障礙的研究與防治,那么,它的貢獻將難以估量?!薄?/p> (本刊記者張蕾對此文亦有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