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年的碩士論文到主政大省后的施政方略,李克強一直注重將學理分析與現(xiàn)實約束緊密貼合,找平衡,擴共識——這種務實的思路,對于斷裂、失衡普遍存在且差異巨大的中國社會而言,雖然未必給人一時驚喜,卻稱得起持久的專業(yè)和負責的考驗
1976年一個燠熱憋悶的夏日,21歲的知青李克強回合肥探親。此時他已在安徽鳳陽大廟公社插隊兩年多,并已入黨,當上了大隊黨支部書記。
大雜院一隅,恩師李誠先生正半跪式趴在一張小涼床前揮汗如雨地寫作。自“文革”初起就被迫“賦閑”的李誠,打算寫一部《中國歷史地理概論》,“究其本意,是要說明中華文化是綿延不絕的,是必然要中興的”。多年潛心書齋、不為外界風云變化而動容的李先生,講到慷慨處,引述了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從李先生的眼神中,我竟然隱約地預感到這個動亂年代行將結(jié)束,中華文化繁榮的時代即將開始。”多年后,李克強在一篇追念師恩的文章中描述自己在那一時刻的感受。
李先生心愿未竟,第二年冰封正待消盡之時,悄然離世。此后不到一年,李克強已經(jīng)佩上北京大學?;?,聆聽法學泰斗龔祥瑞講述法制道路和法治精神。
歲月的江流就這樣突兀地涌入了“歷史三峽”,身在其中,既有躬逢大觀的幸運,也要耐得住顛簸沖撞,還要有瞭望方向的眼光。
2013年春天,少年時代已熟讀《報任安書》、《出師表》的李克強,在57歲時接任大國總理。
“中華民族這一百多年來歷經(jīng)磨難,現(xiàn)在離民族復興只有幾步之遙,我們身上責任重大,必須往前走,必須勇于試,這是我們的責任所系?!彼f。
“書生味道”
(導讀)外界熱衷于議論“第一位博士省長”的頭銜,而李克強則如此總結(jié)北大師道對他的影響——崇尚真理,執(zhí)著追求,無所謂個人的體面和尊嚴;以平常心態(tài)對待學術(shù)之爭、相左主見;看重知識的分量、真才實學,而非虛幻的光環(huán)。
2011年8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克強來到港大陸佑堂,拜會94歲的“通儒”饒宗頤。
饒先生向李克強贈以畫作,李克強拿出的禮物是一套故宮博物院監(jiān)制的毛筆。
香港人士近距離接觸后評價,李克強于自信中透露著“書生味道”,穩(wěn)重、謙遜、溫和,求知欲強烈。比如,聽完香港房屋委員會工作人員對公屋的介紹后,他忽然問對方:“有沒有更詳細的資料?我?guī)Щ厝タ梢宰層嘘P(guān)部門研究?!?/p>
擁有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曾“做過北大近十年學生”的李克強,盡管為人低調(diào),酷愛讀書卻廣為人知。
湖南出版人一清曾撰文回憶與“讀書人李克強”一起“淘書”的經(jīng)歷。上世紀90年代,李克強任團中央第一書記時,曾找一清“淘書”,感興趣的大多是文化類、札記類,尤其是中外哲學、法律和思辨類著作。
幾個同齡人樂呵呵地笑著,一起去了古籍書社的庫存室,好一頓細“淘”。李克強怕給出版社添麻煩,小心翼翼地翻找著,并且仔細地詢問價格,聲明要付錢才拿書。
一清開玩笑:大書記怎么像個老八路似的,還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呀?
“最終好像我們沒有買走什么書,但大家非??鞓?。畢竟淘書的過程,就是對書的甄鑒的過程。克強囑咐,如果有什么好書,記得要打個招呼,大家共享才好。”
據(jù)說,李克強在河南、遼寧任職期間,幾乎每次回京都不忘抽空逛書店,他閱讀范圍廣泛,政治、經(jīng)濟、法律、管理、文化都有涉及,并頗有興趣研讀外國書籍。
李克強的讀書生涯,起自童年時代的“探險”。而在幽昧之中為他燃燈燭照的,是“有實無名”的國學大家李誠。
李克強曾對人說,在他的童年記憶中,安徽合肥那所擁擠嘈雜的大雜院,唯一神圣之處是擁有一座藏書近萬冊的圖書館。兩間北房,書擁四壁,昏暗而寂靜,與喧鬧的院落形成反差,有些神秘。
李誠先生是安徽省文史館圖書館的管理人員,端坐桌前,手不釋卷,日復一日?!爱斘沂菍W童的時候,大約出于好奇,放學歸來,曾有幾次悄悄地溜進室內(nèi)?!?997年刊發(fā)在《安徽日報》的追憶文章中,李克強談及當年的“冒險”。
開始會被趕走,后來“李先生發(fā)現(xiàn)我只是在書櫥邊翻翻看看,并無越軌的舉動,便允許我留在室內(nèi)”。
這里本無一冊兒童讀物,許多又是線裝書或舊版書,童年李克強雖不甚了了,卻被那種書香四溢的氛圍深深感染。
李克強的父親李奉三曾做過安徽鳳陽縣縣長,后任安徽省地方志辦公室副主任,常與李誠談文論道,相互唱和,李克強多次目睹父輩長談吟誦的情景。
“文革”開始,停課鬧革命的浪潮波及小學。每晚9時,李先生熱氣氤氳的腳盆邊,失學的李克強開始了他真正的啟蒙?!妒酚洝贰ⅰ稘h書》、《后漢書》、《資治通鑒》、《昭明文選》、《古文辭類纂》,還有唐詩,都是講授內(nèi)容。
即便是在二三十年后憶起,李克強對于當年李誠先生授業(yè)的情景仍然點滴在心:他“把腳放在一個不大的搪瓷盆中,不斷有節(jié)奏地搓足,時而向盆中添上一點熱水,時而用手揉腳板心上的涌泉穴。他做得不緊不慢,大約近一個鐘點。就在這段時間里,他用平和的語調(diào),時斷時續(xù)地向我講中國的國學,講治學的方法,講古今軼事……這種每天近一小時的講解、談論夾雜著議論,持續(xù)了近五年之久,幾乎穿越了我的少年時代,但李先生的話似乎仍未講完”。
對于讀書人而言,師道、師格對人格氣質(zhì)的影響尤為深遠。
李誠先生讀書的品味高,追求“為學要像金字塔,又能廣大又能高”的治學之道。
他喜歡要能“坐熱板凳吃冷豬肉”的治學態(tài)度,不能總是躁動不安。
他認為,讀書人眼界一定要開闊,要能看大場面,大觀則大見,小觀則小見。要讀各種類型、各種觀點的書?!耙运目捶?,只知一門學問,一種觀點,無異于畫地為牢。”
他為學嚴謹,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自己不懂的絕不講。
在李克強的觀察中,李誠先生埋首書齋,很少閑談,不重衣食,表面看來是個純粹的學者,但他并非是一個只為趣味而讀書的人,在他內(nèi)心深處,始終蘊藏著一種對國家、對民族的強烈責任感。
這種責任感對于中國知識分子而言猶如遺傳基因,傳續(xù)數(shù)千年,也時時閃現(xiàn)在少年李克強誦讀的典籍中:“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走進北大,“我愛我?guī)煟腋鼝壅胬怼?、“為尊者不驕,待愚者不矜”的學風,更是給李克強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1998年北大百年校慶之時,李克強曾撰文談及師道:和季羨林先生一同開會,會上發(fā)言人離題,季先生就用手指在大腿部不停地滑動——利用散碎時間復習外語單詞。
當時李克強正在翻譯一部英國法律專著,就向季先生請教一個英語古詞,季先生當即作答,告訴他“可以先這樣譯”,第二天又詳盡地向他解釋了這個詞的來由和含義。
90 年代初,已在團中央任職的李克強在職攻讀北大的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北大對在職和在校博士生幾乎同樣要求,考試頻頻。為了考試,他甚至疲勞過度,大病一場。學校的政策是,考試可以延期,但不能免除。大病初愈后,他和許多比他小十來歲的“同窗”一起應考?!拔乙灿纱烁惺艿?,先生給學生們的機遇和挑戰(zhàn)都是均等的?!?/p>
博士論文答辯前,導師給李克強開出一張評審人員的名單。按照規(guī)定,只要有十幾位具有高級職稱者參加評審即可。而導師開出的這張名單全是國內(nèi)經(jīng)濟學界的大家,無疑是要使論文得到真實的評價,經(jīng)得起各種檢驗。“就因為這張名單,我把論文又一次修改,將答辯的日期推遲了半年。”
外界熱衷于議論“第一位博士省長”的頭銜,而李克強則如此總結(jié)北大師道對他的影響——崇尚真理,執(zhí)著追求,無所謂個人的體面和尊嚴;以平常心態(tài)對待學術(shù)之爭、相左主見;看重知識的分量、真才實學,而非虛幻的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