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教育,在江蘇,在南京,在蘇州,近來興起一股“爭鳴熱”。由揚子晚報發(fā)端的“高考之痛”、由本報發(fā)端的“縣中模式”之剖析和討論,最終吸引了眾多媒體和學者、民眾的加入。但面對撲面而來的關注、質(zhì)疑、責難和進言,教育主管方面出人意料地長時間保持緘默。
事實上,這場持續(xù)的爭論背后,是我國當前
的教育改革中,素質(zhì)教育和應試教育理念上的博弈,這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觸及了教育的根本。
在這場爭論之前,已有相當多的有識之士通過多種嘗試,試圖破解應試教育的束縛,朱永新、徐傳德便是其中兩位至關重要的人物。作為蘇州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長,朱永新力倡了一項“新教育”試驗,被《南風窗》喻為中國的“新希望工程”;而南京市教育局局長徐傳德,這位作家型的教育官員,背負升學率的強大壓力,孜孜以求他的“雙本位”理念,使南京的教育事業(yè)成為令人矚目的“試驗田”。
他們的思想,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兩座城市的未來。
令人欣慰的是,昨天,兩位高官打破沉默,雙雙接受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首次以權(quán)威的姿態(tài)對一系列教育熱點問題作出正面回應。
用徐傳德局長的話說,“這是為了求得一種共鳴,而決不是再挑起一場爭鳴,或者成為一種孤鳴!
A篇 博士后市長與他的“新教育”試驗
記:最近關于“縣中模式”的討論非常熱烈,您對此有何看法?
朱:我覺得南京和蘇州面臨很多相同的問題,比如家教,蘇州很多民辦學校也有很多家教,我覺得就有很大的問題。最近蘇州教育部門正準備對此進行整頓?荚囀怯衅渥陨硪(guī)律的,當然也不是說所有的家教都不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考分不是靠加班加點加出來的,這不符合教育的規(guī)律。按理說,我要請家教非常的方便,但我的孩子沒有找過一天家教,學習成績也很好。家教太多,孩子們可以支配的時間就很少,一些根本問題也得不到解決,比如孩子的人生理想怎樣解決?因此,我想無論是蘇州還是南京,要把教育辦好,關鍵是要走有自己特色的教育之路。
記:現(xiàn)在外界有一種說法,這幾年南京高考成績總體排名靠后,都是因為不準學校補課造成的,您對此怎么看?
朱:完全沒有關系。比如蘇州中學,它的成績相當出色,但也可能是整個江蘇省學習最輕松的學校。補課是最簡單的辦法,但不是最好的,F(xiàn)在學生的負擔過重,孩子們?nèi)狈σ粋充分的空間,總體上說孩子的心靈被壓抑的話,不可能釋放出能量。本來孩子可以有針對性地根據(jù)自己學習上的問題支配好自己的時間,但現(xiàn)在都被無情剝奪了。
記:在推行新教育的學校中,師生們是如何看待新教育?您有沒有聽到反對的聲音?
朱:目前全國開展這項實驗的學校有217所,涉及21個省市。一開始也有些人對此不太理解,大多都是擔心會不會影響學生的成績,增加學生負擔,但學校的事實讓大家都嘗到了甜頭。我舉個例子,蘇州工業(yè)園區(qū)勝浦金光(校名)本來是基礎最差的學校,但現(xiàn)在是工業(yè)園區(qū)發(fā)展最快的一所學校,許多指標都名列前茅,以前這所學校沒有一個教師發(fā)表過論文,但現(xiàn)在有40多位教師的論文發(fā)表在全國媒體上。
記:有人說“高考不改,教育難興”、“應試教育是教育發(fā)展肌體上一顆毒瘤”,您認為新教育能達到根治“應試之癥”作用嗎?
朱:考試制度的問題無法改變,這是國家行為和政策,我們只有通過民間教育活動不斷呼吁高考制度的變革。新教育作為一項教育實驗,也希望中國高考變革,如果不變革,那么新教育也很難推廣。呼吁高考改革最好能像新課程一樣地推進,如果不可能的話,就戴著鐐銬跳舞,戴著鐐銬同樣可以跳出很精彩、悲壯的舞蹈,也可以成為藝術(shù)的樣式。
記:聽說您反對高中文理分科的做法,您認為這樣做有何弊端?
朱:從文理分科若干年來的實施狀況看,文理分科帶來的問題已經(jīng)暴露無遺。文理分科,大大削弱了文科的水平。由于理科的高難度,很多學生理科學不下去就去學文科,學習文科不是出于興趣、熱愛,而是無奈的選擇。這樣,學習文科的人本身就成為“二等公民”,選擇文科本身就是一個失敗者的象征。另一方面,理科難度進一步加大,又產(chǎn)生了更多的學習失敗者。目前中國教育發(fā)展最大的危險是人文精神的缺失,而“禍端”正是自高二開始的文理分科制度。硫酸潑熊事件、馬加爵事件正是人文精神缺失的表現(xiàn),其后果非常嚴重。
此外,文理分科還降低了民族的整體素質(zhì),過早地文理分科,讓理科學生不再學習歷史、地理,不再閱讀文學經(jīng)典,從而知識面狹窄,缺少人文精神;文科學生則遠離物理、化學,不熟悉最基本的自然科學知識,科學思維與科學精神的訓練不夠。這樣,人的全面發(fā)展,人的綜合素質(zhì)的提高,就成為一句空話。
記:在推行新教育的學校中,很多都是農(nóng)村學校,比如最早開始新教育實驗的昆山玉峰小學。有人認為,這是您在推行“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戰(zhàn)略。城市推行的難度是不是大一點?
朱:應該是這樣吧。城市里的校長對教育的激情,可能因為城市生活的誘惑而受到很大的影響,而農(nóng)村的教師則因為急于改變目前的現(xiàn)狀而樂于新教育。教育事業(yè)需要真正做教育的人,可能城市中的學校有想法,但背后的動力不大,進度不大。不過現(xiàn)在這種情況正在發(fā)生變化。
記:媒體對于新教育的關注程度前所未有,正面的評價相當多,而《南風窗》更是把它比喻成中國的“新希望工程”,對于這些評價您如何看?
朱:最高的一個評價,我當然很高興。我覺得新教育的目的就是從精神層面解決教育的匱乏。媒體如此大規(guī)模地對一項教育實驗進行大規(guī)模的報道在中國是沒有過的,國內(nèi)最高刊物人民日報、南風窗、光明日報、新民晚報等全國幾十家媒體同時關注,很多報紙不惜版面進行報道,這在中國教育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這也不是一個市長可以調(diào)動起來的,而且也沒有那么多的經(jīng)費去調(diào)動。我想這里面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大家對目前的教育真的是不滿;第二是新教育本身做了它應該做的事情。
記:那么新教育的精髓是什么?它和現(xiàn)行的教育有什么區(qū)別?
朱:基本理念為追尋理想,超越自我,精髓是讓老師和孩子們在他們心中播種理想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去追尋心中的夢。讓他們有自信心,它的基本特征明顯的是注重教師和學生的精神狀態(tài)、注重行動的理念,非常強調(diào)“做起來”,只要行動就有收獲。
歐洲歷史上就有新教育運動,一位英國教育家不滿于當時教育嚴重脫離實際,那是一種陰暗的、束縛學生個性的教育方式,于是自辦了一所學校,在整個歐洲都非常有影響,成為當時爭相參觀考察的新學校。隨著影響擴大,就產(chǎn)生了歐洲歷史上的新教育運動。后又傳到美國,對美國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二三十年代傳到中國后,被陶行知等教育家推廣,從這個意義上說,新教育應該說是一種傳承,是過去好的思想、好的理念、好的方法在當代新的實踐、新的傳承。
具體來說,在21世紀,新教育是在中國、在蘇州發(fā)起的一場民間的教育改革嘗試。有人說這是種人文實驗,是尊重人性,讓人類生活更有尊嚴,不斷走向崇高的,為了一切孩子發(fā)展的,為了讓學生和老師享受教育幸福的教育。而現(xiàn)行教育是圍繞考試展開的,是以應試為主要特征的教育,是扼殺學生個性和發(fā)展的,而新教育則是不滿于目前現(xiàn)行教育現(xiàn)狀的,讓學生能呼吸到“教育新空氣”的教育。
記:您曾在國外工作和生活過一段時間,這是不是對您教育觀有所影響?
朱:人的所有活動都會對人的行為產(chǎn)生影響,肯定會有影響。我在日本工作和學習過。在西方,孩子學習得比較快樂,這和中國有很大的不同。我有個朋友在美國,他告訴我想回國內(nèi)來創(chuàng)業(yè),但孩子不讓,孩子問他除非能把美國的學校帶回來。他的孩子前幾年是在大陸讀的,對中國的教育已經(jīng)恐懼到極點了。
記:在推行新教育過程中有沒有令您感動和難忘的事?
朱:這種故事每天都在發(fā)生,蘇州勝浦金光,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學校,山還是那個山,孩子還是那個孩子,老師還是那個老師。但開展新教育實驗短短兩年后,發(fā)生的變化就讓人非常感動。吳江金山壩里50多歲的快退休的來教師,從零開始學打字、學計算機,他對我說“教了一輩子的書,現(xiàn)在才找到教育的感覺,有種青春的沖動和活力”,他后來被評為教育在線論壇上的青春教育偶像。
記:如果您不是市長推行新教育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順利嗎?目前我們都知道,新教育實驗是一項民間運動,今后有沒有可能會變成國家教育的指導性意見?
朱:我想如果我不是市長的話,新教育的推廣應該會推行的更好,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發(fā)展這個教育事業(yè),現(xiàn)在我平時要從事行政工作,只能周六、周日,利用業(yè)余時間去做。另外,現(xiàn)在推廣新教育實驗的大部分學校都在蘇州以外,蘇州市市長的身份對他們是沒有用的,而現(xiàn)在蘇州城區(qū)、工業(yè)園區(qū)開展新教育實驗的學校反而不是太多。主要原因是城市學校的校長們?nèi)狈ζ惹凶兏锏膭恿,他們的壓力也很大,怕影響升學率。新教育實驗開展到現(xiàn)在,2003年開始向教育部申報,2003年底被教育部立項為重點課題。
記:您既是市長又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您在蘇州主抓教育工作這么多年,那您的理想實現(xiàn)到多大的程度?
朱:理想是很難完成的,正因為很難實現(xiàn),才值得我們?nèi)プ穼ぁ_@不是可以用量來衡量的,每天追尋理想、接近理想永遠是奮斗目標。這些年蘇州學校和學校間的差距在全國來說是最小的,我們一直推進弱校和強校的合并,讓更多的優(yōu)勢教育資源面向更多的學生。我們在教育工作中,一直堅持“雪中送炭”而不是“錦上添花”,這和一些地區(qū)的做法完全不同,在一些地區(qū),教育就是集中財力、物力、人力投資一所學校然后供觀摩,但其他學?赡堋板伓冀也婚_”。在蘇州進行的這些嘗試也得到了老師的認同,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他們不能認同,所有的行政力量都將是蒼白無力的,也只能是以形式主義對付形式主義。
新聞鏈接:朱永新,1958年生,江蘇大豐人,現(xiàn)為蘇州市副市長、江蘇省政協(xié)委員、蘇州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心理學會常務理事,臺灣《本土心理學研究》顧問。著有《中華教育思想研究》、《困境與超越———當代中國教育述評》、《心靈的軌跡———中國本土心理學論稿》、《我的教育理想》等書,主編《當代日本教育叢書》等30余種書,并主持《新世紀教育文庫》的編選與出版工作,在國內(nèi)外學術(shù)刊物上發(fā)表論文200余篇。
“新教育實驗”為國家教育部“十五”重點規(guī)劃課題,于2002年正式啟動。該實驗有“六大行動”,且實驗項目還在“理想的教育”等十個領域中積極探索,其輻射范圍越來越廣,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到目前為止,全國共有217所學校加入該項實驗。
特約編輯:張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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