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半月談雜志社《維權一千五百天:“我不是殺人犯!”》披露了普通公民高鐵鋼在被錯誤地戴上“故意殺人犯”的帽子而蒙冤四載備受刑訊逼供和超期羈押之苦后,毅然拿起法律武器頑強維權的感人故事。半月談這篇批評報道刊發(fā)后,先后被100多家媒體轉載,僅新華網、搜狐、網易三大網站上,網
友發(fā)表相關評論就達2000余條,公眾對公民高鐵鋼維權現象普遍給予肯定、同情和支持。半月談這篇輿論監(jiān)督稿件已引起河南省公安廳和省人民檢察院的高度重視,河南省和三門峽市專門成立了兩級聯合工作組,負責妥善解決高鐵鋼冤案遺留問題。有關負責同志表示,接受輿論監(jiān)督,徹底查清高鐵鋼冤案。在“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進憲法的時代,公民高鐵鋼依法維權的自覺意識和理性行動無疑具有積極價值和典型意義,使民眾聽到了法治文明和社會進步的腳步聲。11月26日,在新華社半月談雜志社,仍在維權途中的高鐵鋼再度接受半月談記者的跟蹤采訪。
半月談記者 黃海燕 周清印
記者:我們看了你寫的13萬字的《艱難的中國式維權》上部,最后一頁是你留給家人的遺書,為什么要寫遺書?
高鐵鋼:為伸張正義洗雪冤屈,近幾年我觸怒了一些人,他們早對我恨之入骨。我身處險境,危機四伏,什么事情在我身上都可能發(fā)生。寫遺書并不代表我對生活態(tài)度消極、對社會絕望,而是希望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記者: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心理測試專家武伯欣教授說,有人盜用他的名義得出你是兇手的結論,希望新聞媒體追查一下。有什么內幕嗎?
高鐵鋼:三門峽市公安局內部有些敗類抽掉了卷宗里面對他們不利的部分,又盜用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武伯欣教授的名義,謊稱武教授測出我有重大嫌疑,并且還測出了拋尸方向,以此欺騙各級領導。事實勝于雄辯,今天,武伯欣教授在接受有關采訪時澄清了事實。武教授的心理測試結論是排除我和江建新的作案嫌疑,而不是認定我有重大作案嫌疑,更不存在測出了什么拋尸方向。辦案人員對武教授的結論不滿,又請來了一個叫李少川的人,欲再次以我又殺一人為由對我測謊。李自稱是公安部信息中心的專家,但據了解,他實際上是河南某市刑警隊的人,F在,三門峽警方有些人仍然在不同場合多次宣揚我是“殺人犯”,說人就是我殺的。為此,我已決定將此事訴諸法庭,公民的名譽權不容侵害。
記者:這份證據你是怎樣拿到手里的,是通過正常渠道得到的嗎?
高鐵鋼:這份欺瞞了眾多領導長達四年的測謊結論,是我長達四年飽含著血水、淚水和汗水奔波得來的證據。是誰破壞了公權力的信譽,誰就應該為此付出代價。我所做的這一切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已經對當地有關部門提供的行政服務極度失望,才越俎代庖地替政府部門盡“義務”。
記者:被超期羈押的幾百個日夜,你是怎樣支撐過來的?
高鐵鋼: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我孤立無援,渾身是口也難辯,真的感到沒有任何希望了,也多次想到死。但是,我又覺得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關鍵是要活下去,有機會再找回人的尊嚴。
記者:在被超期羈押期間,你怎么還有心思寫《一個在押人員對看守所管理的一點建議》?
高鐵鋼:在押人員中間流傳一句話,看守所除了郵票、信封沒漲價外,其他的東西大都價格高。我只是針對體罰犯人、看守所伙食、小賣部的管理及個別牢頭獄霸現象,給看守所領導提了幾點建議,是良心驅使我去寫的。獄友們傳看后都勸我,好漢不吃眼前虧?晌矣X得,人一定要光明磊落,該說的話一定要說。我就將文章交給了湖濱區(qū)檢察院獄監(jiān)科駐所干部。
記者:建議交上后結果怎樣?
高鐵鋼:唉!不堪回首。先是幾個管教干部對我冷嘲熱諷,說外面那么多腐敗你怎么不去管,管我們這些小兵算什么本事。更有的管教指使幾個犯人對我大打出手,我被打得滿臉是血,多虧一位名叫李建峽的管教干部及時趕到,要不然我眼睛就被他們用鋼筆扎瞎了。
記者:你為什么從告律師開始伸冤呢?
高鐵鋼:因為這個律師是三門峽市政府法律顧問團的首席法律顧問。通過告他,我想把這個案件公之于世。告律師就是維權的第一步。
記者:在維權路上,有哪些辛酸?
高鐵鋼:那就太多了。領導的冷臉啊,互相扯皮推諉啊。到現在為止,我感覺好像沒有地方可去。領導們都很重視,一層層地往下批,但是一回三門峽,就像大雨過后小雨,小雨過后沒有雨。
記者:這5年你是怎樣做到依法維權的?
高鐵鋼:我一進看守所,就開始托人買、借法律書,學習法律。所有這個案子能用到的法律書我都買齊了,國家賠償法、刑事訴訟法等牽涉侵害人身財產的法律資料我都有。在看守所,我就注意收集證據,所有文書弄好之后都是自己一份,給家里留一份。上訪告狀,我遵紀守法,不出格。另外,法律正常渠道我也都走了,我相信早晚我都能贏。
記者:為了洗雪冤屈,這些年你一共花了多少錢?
高鐵鋼:大概20萬吧。有的從朋友手里借,有的是變賣飯店里的東西。為了打贏這場官司,什么代價都得出。在三門峽復印一張紙三角錢,但是我們去北京時硬是扛了兩個大編織袋材料,復印一次就是一兩千塊錢。在有的地方剛散發(fā)幾張就被別人都沒收了,我們還得重新印。
記者:你的家庭在這次事件中受到什么牽連?
高鐵鋼:我被抓之前已經和妻子離婚了。但是,公安局還是以“了解情況”為由一個勁兒地找她。我前妻只好帶著孩子跑到洛陽,連工作也不要了。13歲的孩子因為家庭變故留了兩級(訪談中每次提及兒子,高鐵鋼都有一種錐心的歉疚)。我被抓第二天,父母就不敢在三門峽呆了,跑到哈爾濱。
記者:回首這段往事,你有什么感想?
高鐵鋼:唉,蹊蹺事太多。案子前部分是故意制造假案,刑訊逼供;后面是檢察院那幫人在批捕卷上寫“證據不足,暫時批捕”,一暫時就暫時了四年。我去上訪,一抓住我就給我開賓館,一群人陪我打牌。在北京我一去公安部,三門峽警車就過來,勸我說:“鐵鋼,你跟我們出去玩玩吧,反正公家有的是錢。”這幾年,花在他們辦案上的錢不少,可是大都花在開賓館、跑路、辦案人員開支上,正經事情還是沒有辦多少。
記者:周圍有沒有人勸你“算了吧”?
高鐵鋼:我父母成天這么說。他們說:你斗不過他們,胳膊永遠擰不過大腿。人家有權有勢,說不定哪天就把你給收拾了。你要告,等我們死了再告。因為這事你奶奶都死了,你別哪天像江建新似的在世上又找不著了,我們老兩口可咋活?
記者:你從來沒有后悔的時候?
高鐵鋼:多少次我都想算了,不要再告了,隱姓埋名離開三門峽做點生意就行了,但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經歷這場事,我就像死過一回,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但是我說啥非要討個說法。你說抓就抓,說打就打,說放就放,最后沒有辦法就想下個文把這個事情了結了──辦不到。
記者:經過了這些年的維權,你現在心態(tài)如何?
高鐵鋼:磨難也算是一份財富。有了這份經歷,以后做生意也好,做別的事情也好,信心會更堅定。我老有那種感覺:我做生意,就一定能做成。我的自信心沒有被打掉,這是最難能可貴的,F在,我待人接物的容量也大了,脾氣也好多了,這都是這場磨難帶給我的。
記者:你為什么非常認同“中國式維權”的說法?
高鐵鋼:這就是中國維權的現狀。專案組人員跟我說:“鐵鋼,你這事按中國法律來說,已經到頭了。”怎么個到頭法呢?就是,引起媒體的關注,引起有關領導人的震怒、批示,這就結束了。按照理想狀態(tài)應該是走法律程序,而在中國式維權中,還是“人治”居多。
記者:你覺得什么時候維權算勝利了呢?
高鐵鋼:社會正義揚眉吐氣,該受到法律懲罰的人要受到法律懲罰。至于金錢賠償方面真的無所謂。
記者:維權勝利后,你想再走什么樣的人生之路?
高鐵鋼:維權勝利后,我想在北京重開紫薇閣海鮮酒樓;貧w主流社會,從頭開始,體現我的人生價值。男兒無淚!抬起頭,頭頂一片天,好男兒就要靠頭腦靠本事經營產業(yè)。不然的話,就是維權勝利了,也等于人生失敗了。(半月談編輯:許小丹
賀大為)
網友熱評高鐵鋼之中國式維權
(摘自各大網站的2000余條相關評論)
向高鐵鋼致敬!向半月談記者致敬!向維護法律尊嚴的人們致敬!
高鐵鋼,你不愧是條硬漢,你的維權道路好不好走只有你自己知道。善良的人們會祝福你,我祝你早日成功,也祝你身體健康。沖吧,勇士!
高鐵鋼的維權之路何等艱辛,1500個日日夜夜從基層到中央國家機關,一件件申訴帶著各級領導的批復卻如泥牛入海,有關地方的黨委、政法委和檢察機關盡職了嗎?這個地方的公安機關及其干警的權力難道不受監(jiān)督嗎?今天難道不應該追究他們的責任嗎?這應該成為繼續(xù)關注的焦點!
可怕!可惡!可恨!可惜!可憐!可笑!可悲!可恥!
這就是高鐵鋼維權現象包蘊的一個理性命題:中國式維權!在一些地方,老百姓的維權成本太高了,維權風險太大了,維權渠道太窄了,維權之路太長了,維權效果太差了。
我身邊就有與高鐵鋼相似的案子,只不過他沒有高鐵鋼的勇氣和毅力,放棄了自己的權利。
新華社能夠如此報道,講真話、說實情,真的很讓人感到意外,同時也看到了希望,不知能不能堅持到底!
半月談的記者、編輯,真的要謝謝你們了,因為這個報道你們敢寫敢發(fā)。我認為社會的底線是法律,如果執(zhí)法都任意妄為、肆意踐踏,這個社會會成什么樣子呢!所以我敬佩你們,向你們敬禮!
我們呢,會不會也有一天遭受如此的命運?同情他們,也是同情我們自己,我們得吶喊,在是非面前,多發(fā)揮一點正義的力量。
高鐵鋼,你要挺住,將中國式維權進行到底!
(編輯整理:半月談/黃海燕)
責任編輯:孫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