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敏一邊走一邊哭，哭得像淚人一樣，葬禮是怎么搞的，她都稀里糊涂，司儀讓她干啥她就干啥。橋本在她身邊不斷地勸她，可她根本聽不進(jìn)去。她腦子里全是父親的形象，她真是為父親的死悲痛欲絕。 橋本一直陪徐敬敏把徐善舉送到徐家祖墳。徐敬敏只知道哭，連父親是怎么下葬的都沒記住。她并不感謝橋
本。她認(rèn)為父親的死，就是橋本逼的。日軍如果不占領(lǐng)菱湖，如果不挖出父親的機(jī)器，父親就不會死。 中秋節(jié)晚上，橋本請徐敬敏在公館吃飯。
餐廳沒有開燈，而是點(diǎn)了20支蠟燭。這些蠟燭分別插在四組銀制的蠟臺上，每支蠟燭由一個“小天使”舉著。橋本著意要制造一種溫馨的氣氛，讓徐敬敏感到浪漫。
透過窗子就能看見天上那一輪發(fā)著淡淡紅光的圓月。月光灑在桌子上，使一桌子美味佳肴也泛起銀光。
徐敬敏心里很恨橋本，可她惹不起他。他請她，她還得來應(yīng)酬。
徐敬敏細(xì)嚼慢咽，橋本兩眼注視著她。
“徐小姐，都說人的吃相是不好看的，所以吃東西時千萬不要照相，可我看你的吃相也很美———只露朱唇不露齒，兩片紅腮輕輕動，真是大家閨秀，窈窕淑女啊�！币娦炀疵魶]有答言，又說：“你的坐相也好看，挺胸收腹，兩腿并攏，頭正頸直，兩眼平視……”
橋本把徐敬敏說笑了：“你說的是你們士兵立正的姿勢吧？我要是總像你說的那樣坐著，還不把我累死了？”
橋本也笑了，這一笑是為了應(yīng)和徐敬敏。笑過之后，他說：“徐小姐，今天是個美好的日子，天上一輪圓月，地上一對佳人……”
“哪兒來一對佳人？”徐敬敏不認(rèn)可。
“你我一對佳人啊。中國人講究郎才女貌，你我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嗎？……猛男靚女月圓時，葡萄美酒夜光杯�！睒虮九e起玻璃高腳杯，同徐敬敏的杯子碰了一下：“金風(fēng)玉露，花好月圓，多么富有詩意啊。徐小姐，今天我們就訂下終身吧。你的父母不在了，我的父母又遠(yuǎn)在日本，我們就讓天上的明月作證吧�！睕]等徐敬敏說話，橋本就把一杯紅酒全喝了。
徐敬敏沒有喝，她放下了酒杯，慢慢說道：“我守孝的時間還沒到，咱們今天不談這個好嗎？”徐敬敏的左臂上還戴著黑紗。
“敬敏———”橋本突然對徐敬敏改了稱呼。
“橋本大隊(duì)長，您還是叫我徐小姐吧�！毙炀疵舨涣�(xí)慣他這種親近的稱呼。
“怎么，稱名字不好嗎？這樣不是顯得更親近嗎？敬敏，你是不知道我的心啊，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在我心中的分量最重，一個是天皇，一個是你。沒有天皇，就沒有大日本，沒有你，就沒有我橋本。我做夢都在想著你，我不能沒有你。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覺得踏
實(shí)，有力量，勇氣倍增，智略涌動。敬敏，嫁給我吧，我會善待你的�！�
徐敬敏感受得到，橋本確實(shí)是真心喜歡她，他的話也是發(fā)自肺腑的。如果眼前坐著的不是穿著日軍軍服的橋本，徐敬敏可能就會因?yàn)槭芰烁袆佣度胨膽驯�。可此時徐敬敏真真切切地知道，坐在自己對面的是日軍的少佐大隊(duì)長，他逼死了自己的父親，更殘殺過無數(shù)菱湖軍民，她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她雖然答應(yīng)過要嫁給他，可她是為了救馮之岐。他是一個法西斯，是中國人民的敵人。
倏忽間，徐敬敏又感覺到，橋本愛的只是她的形體，而不是她的內(nèi)心。橋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甚至根本不管她的感受，他心中只有自己。她嫁給橋本，也只能是他的玩偶，他的附庸。嫁給他，毋寧死。
橋本當(dāng)然不理解徐敬敏的心情。他把自己當(dāng)成了英雄，認(rèn)為英雄愛美人，美人敬英雄是古理，徐敬敏也跳不過這個窠臼�？墒撬e了。
“橋本大隊(duì)長，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毙炀疵舴畔率种械目曜�，看著橋本認(rèn)真地說。
“敬敏，你不能食言啊，你是答應(yīng)過我的�！睒虮居行┘绷�。
“是的，我是答應(yīng)過你�？墒羌腋概R終前告訴我，他為我找了人家。中國女人講的是‘三從四德’，就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父親把我許配出去，我不能違抗父命啊�！�
“那你也不能自食其言啊�！睒虮镜哪樕呀�(jīng)非常難看了。
“那時家父還沒有和我提起這件事�！毙炀疵艚忉屨f�！澳悄隳懿荒芨嬖V我，男方是誰呢？”橋本問�！斑@個你最好還是不要問了�！毙炀疵舨幌敫嬖V他�！斑@個我必須問，我要得到驗(yàn)證�！薄案嬖V你，我怕你加害人家�！薄拔乙晕业娜烁駬�(dān)保，我決不會那樣做�！薄翱墒俏夷芟嘈拍愕谋ＷC嗎？”
“如果我加害人家，讓我死在八路的槍口下�！睒虮景l(fā)了毒誓。
“那我告訴你，是馮之岐。”徐敬敏說完，用眼睛看著橋本。
“怎么是他？你是不愛他的！”這時橋本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氣、氣憤，還是憤怒了。
“橋本大隊(duì)長，我希望你能夠成全我，成全我的父親，讓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不然他在陰間的日子是不會好過的。”
“不行，絕對地不行，你不能嫁給馮之岐！”橋本突然站起來，從刀鞘里抽出指揮刀，雙手高高地舉起。
徐敬敏以為橋本要?dú)⒆约�，也驚恐地站了起來。瞬間，她又冷靜下來，平靜地對橋本說：“你殺了我吧。國也破了，家也沒了，我還活在這世上干什么？”
橋本沒有說話，揮刀向餐桌砍去，被砍碎的杯盤和濺起的飯菜崩了兩人一身。
第十七章
這陣子菱湖城里不斷出事，鬼子和漢奸被殺，洋行被搶，偽政府部門被炸。如果有日本兵單獨(dú)出行，那就很可能有去無回。有個日本兵去飯店吃飯，吃完飯還不給錢，伙計(jì)向他要錢，他不僅“八格八格”地罵個不停，還動手打了伙計(jì)。小小飯店當(dāng)然惹不起皇軍，只好讓他白蹭�？伤麤]想到，剛出了飯店，就被人一刀扎入后心，一命嗚呼。還有一個日本兵在路邊調(diào)戲中國婦女，這個婦女看來是個知識女性，和他講理，說你也有母親有姐妹，如果有人欺負(fù)她們，那你是不是要保護(hù)她們？可這個日本兵不講理，嚷嚷什么“我的母親和姐妹是日本人，沒有人敢欺負(fù)的“，死皮賴臉地去捏這個婦女的臉，又要摸人家胸部，這個婦女跑，他就在后邊追，在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被人一槍打在天靈蓋上，上了西天。偽稅務(wù)局有幾個稅警漢奸，專門欺負(fù)老實(shí)巴交的商戶，敲竹杠，索賄賂，要吃喝，什么壞事兒都干，這天幾個人剛在一家商戶勒索到一筆錢，正在辦公室分贓呢，忽然從窗外飛進(jìn)一個冒煙的手榴彈，幾個漢奸嚇得魂飛魄散，正不知往哪兒躲呢，手榴彈爆炸了，一下子炸死三四個，沒死的也缺胳膊少腿，再也干不了壞事兒了。最叫絕的一次是在電影院，有一個小隊(duì)的鬼子集體來看電影，集中坐在前邊最好的位置上。電影剛演一半的時候，臺上有人打槍，砰、砰、砰，二十響的盒子槍打了兩梭子，三十幾個鬼子報銷了一大半。等鬼子回過神來，想抓人時，那人早就無影無蹤了。
這些事兒鬧得鬼子漢奸一個個膽戰(zhàn)心驚，惶惶不可終日。
橋本開始懷疑是“索命連“干的，就給鄭中華下了戰(zhàn)書，說是有本事戰(zhàn)場上槍對槍刀對刀地干，搞暗殺不算本事。可鄭中華給橋本的回話是，打不打、怎么打你說了不算，我們想打就打，想什么時候打就什么時候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又聲明一點(diǎn)，城里發(fā)生的那些事與他們無關(guān)。鄭中華這么說，橋本不能不信，因?yàn)樗类嵵腥A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他不會說謊。（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