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怡回過身,輕輕攏了攏女兒額前的秀發(fā),慈愛地望著女兒:“彤彤你還記得小時候送你上幼兒園,你抱著媽媽的腿哭著喊著不松手的情景嗎?” “媽,您別打岔,這股票以后咱們不炒了行不行?您說。”彤彤搖晃著辛怡的肩頭,目光里充滿期待與無奈。
“不炒了,真的不會再炒
了!毙菱话驯ё∨畠海涯樉o緊貼在女兒的臉上,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彤彤大了,懂事了。媽媽不在你身旁,你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你爸爸身體不好,你也要知道心疼爸爸,懂嗎?” “媽,您這是怎么了?”
彤彤還要說什么,門“啪”一聲被推開了,馬尾巴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來,大聲說,學(xué)校舞蹈隊排練,老師叫我喊你去!見到辛怡,馬尾巴有些不好意思,阿姨,你是彤彤的媽媽吧?要不,我去給彤彤請個假?
辛怡忙松開女兒,背過臉擦了擦眼睛說,不用了,我這就走。離開了女兒的宿舍,辛怡悄悄站在樓角,目送著彤彤的背影在自己的視野里一寸一寸地走遠(yuǎn),心也隨著女兒的腳步被一寸一寸抻長。當(dāng)女兒的背影終于消失在學(xué)校教學(xué)樓的玻璃轉(zhuǎn)門里時,她的心也被扯斷了,渾身無力,順著樓角坐在了地上。一個路過的學(xué)生過來問:阿姨,您需要幫助嗎?辛怡擺擺手,掙扎著站起來,穩(wěn)了穩(wěn)神,才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學(xué)校。
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攤上,她買了一份三塊錢的盒飯,吃完了,又?jǐn)D上公共汽車去看母親。母親住在團結(jié)湖的一處居民小區(qū)里。這是朝陽區(qū)的模范小區(qū),一條條方磚鋪地的小徑縱橫交錯,把一幢幢樓房連接起來。小徑旁,是一排排塔松和一塊塊鮮嫩的草坪,草坪被一尺高的鐵護欄圍著,走不多遠(yuǎn)便有一塊做成小兔或小狗形狀的木牌插在草坪上,上面寫著:小草在睡覺,請勿打攪。幾幢樓的中間,還修建了一座街心公園,靠近大門是兒童樂園,往里再走十幾步便是健身園。
辛怡走在小徑上,離老遠(yuǎn)就聽到一陣類似于廟宇中拖著長腔的誦經(jīng)聲,清一色老年婦女。她看看表,是下午兩點,就直奔健身園而去。這是每天午飯和晚飯后母親必修的功課:和一幫老太太在練一種什么健身功,據(jù)說能使?jié)釟庀陆、清氣上升、祛病?qū)邪,延年益壽。辛怡對這功法實在不感冒,總覺得有些旁門左道的味道,但一想甩甩胳膊,晃晃腦袋,對身體總是無害,也就隨母親去了。再者說,母親自工廠退休后,找點事情做,精神上也算有了寄托。
健身園里,十幾個老太太正圍成一圈,閉目仰臉,雙手前后甩動,口中念念有詞。
母親果然置身其中,并且似乎還處于領(lǐng)誦的位置:注意!心要靜,氣要平,去除雜念,精力集中。來,重新開始:思、維、溝通———,老太太們齊聲跟上:心、情、舒暢,超、常、能量———就、在、身旁……
辛怡站在一旁耐心等待。她知道這幾句話周而復(fù)始要念上幾十遍。望著母親陶然的神態(tài),辛怡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記得母親把許非同領(lǐng)進(jìn)家中,悄悄問女兒感覺怎么樣時,自己和許非同牽著手在婚禮上向母親深鞠一躬時,老人也是這樣的神態(tài):滿足、欣慰,流淌著像濃濃的蜂蜜一樣的幸福感?赡菚r的母親還年輕,五十歲不到的生命像一本正讀到一半兒的書,更為精彩的篇章還在后面;像一條剛剛匯入大河的小溪,更為暢快的歌唱正在開始?裳矍暗哪赣H呢?儼然已是一位遲暮歲月的老婦人,體態(tài)臃腫、白發(fā)如雪。又一想,晚年母親還有這樣一份滿足與幸福,自己呢?不由悲從中來,眼眶突然就濕了。
母親已睜開眼,見到辛怡很是意外。哎,你怎么來了?辛怡忙忍住就要落下的淚水,說下午沒事我過來看看。母親沒有察覺到女兒的異樣,走過來有些得意地說,今天十五樓的雍姐有事,讓我領(lǐng)著姐妹們練,怎么樣,你看你媽還像那么回事吧?辛怡忙點頭,說像,像,當(dāng)年的工會主席干這點事還不是小菜一碟!母親很受用地打了辛怡一巴掌,然后接過辛怡手中的提兜問,這是什么東西啊,怪老沉的。辛怡說是六必居的黃醬,您和我爸不是愛吃炸醬面嗎?我想給你們炸出點醬。好家伙,母親張開提兜口看了看,這得有十幾袋吧,夠我們吃一年的了。辛怡說,我工作忙,以后可能沒時間總過來看你們了。母親瞪一眼女兒,嗔怪地說,忙,忙,再忙不也在一個城市里住著,又不是離著十萬八千里。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