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我很敬業(yè),但演技根本不值一提,我哪有什么演技呀?
人物周刊:《實話實說》、《小崔說事》、《電影傳奇》,你怎樣評價自己在3個節(jié)目中的表現(xiàn)?
崔永元:《小崔說事》就不評價了,不值一提,挺隨手的,好像少年時候練過武,老年了再比劃兩下,這么回事。
《
電影傳奇》非常偉大,將來總會有人寫它一筆的,它為百年電影做出了貢獻,真的可以這么說,一點都不覺得臉紅,也不愧疚。
《實話實說》了不起,創(chuàng)造了一種全新的談話節(jié)目方式,但是美中不足的,它是模仿,實際上學的是美國《脫口秀》!峨娪皞髌妗啡澜鐩]有第二個,是我們自己的發(fā)明!秾嵲拰嵳f》頂峰時,我特別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真了不起,我是中國第一號男主持人,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想法非常非常愚蠢,那只是在我們通往理想的過程中非常艱難地邁了一步,就誤以為自己成功了,現(xiàn)在想來真幼稚,還沒到青春期呢。實話說,《電影傳奇》真是讓我有成就感。
人物周刊:你說過希望自己心態(tài)調整好了后,再殺回去做個嚴肅節(jié)目,是什么類型的節(jié)目?
崔永元:讀書節(jié)目。《電影傳奇》很嚴肅,準備做4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好3年的量了,很快就可以全部完成。我們還打算做《歌曲傳奇》系列,但也不一定能延續(xù)下去,因為這是個商業(yè)項目,臺里不投資的,很有可能沒有人愿意投資,或者沒有人愿意購買,就夭折了。
人物周刊:這個讀書節(jié)目做成的可能性大嗎?
崔永元:現(xiàn)在幾乎都沒有可能了,因為那時候嚴肅節(jié)目還有生存空間,有人喜歡看娛樂的,有人喜歡看嚴肅的,尤其是40歲以上的受眾群。現(xiàn)在是娛樂節(jié)目通吃,上到99,下到剛會走,大家都喜歡了,全民娛樂。
人物周刊:你希望自己做主持人做到什么時候?你會以什么方式告別這個舞臺?
崔永元:隨時可以不做。我希望我做的永遠是高品位、高格調的節(jié)目。但是如果電視臺不需要,那我掉頭便走。
人物周刊:人民可能不答應?
崔永元:做《實話實說》時人民把我捧上了天,我也沒樂暈了頭,對吧,現(xiàn)在又有人說我“站在人民的對立面”,所以我就從來沒在意“人民”這個概念,哪有人民呀,沒有人民呀,只有甲、乙、丙、丁,張三、李四這些具體個體,我希望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
我是難得一見的優(yōu)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你聽到過的對你最惡毒的評價是什么?
崔永元:罵我的很多,最惡毒的評價是,這小子會玩,既炒作自己,還不露痕跡,顯得很有學問,很有修養(yǎng),很寬容,這是對我最大的傷害。真的,罵別的,比如他長得難看,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他早點死,死得越早越好,他怎么還不死,他老說自己要自殺,怎么還不自殺啊,快點啊——這些我經(jīng)常聽到,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剛才那個評論,我認為是最狠的,也可能說到了我的痛處吧。(笑)
人物周刊:你覺得你是一個優(yōu)秀主持人嗎?
崔永元:是,難得一見的優(yōu)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為什么呢?
崔永元:既有職業(yè)水準,又有良心,非常難得。我們的主持人總是缺乏這兩點,有的人有職業(yè)水準沒良心,有的人有良心不會主持節(jié)目,我是這兩點都具備一點,所以就顯得比較優(yōu)秀了。談話類節(jié)目主持人的要求特別簡單,比娛樂節(jié)目,其他類型節(jié)目的主持人都簡單得多,因為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是真實地表現(xiàn)自己,所以你是什么樣的人,你就是什么樣的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所以我說,可能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是最難選的。另一個角度來講,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也是最好找的,你只要會跟別人說話,你就能當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這個事情就這么簡單。所以我覺得好的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肯定是個好人,有相對完美的人格,所以他才會有相對完美的談話。
人物周刊:你在談話節(jié)目中表現(xiàn)得很好,你覺得自己的人格也是非常完美的嗎?
崔永元:我還好,到現(xiàn)在我還在猶豫我要不要參加商業(yè)活動呢,我把好的機會都錯過了,我其實1996年就可以參加,但是到現(xiàn)在2005年還沒有參加,9年都過去了,損失了多少錢啊,你想想。
人物周刊:一個商業(yè)活動都沒參加?
崔永元:對,我一個商業(yè)活動也沒參加過,我損失多大啊,我知道我們的價碼。
人物周刊:現(xiàn)在是什么價碼?
崔永元:不知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二三流了。你到演出經(jīng)紀公司去看看,非常好玩,他們有這些人的大名單,包括電話和價碼。只有我是空白的,沒價,因為我沒有參加過,誰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價。所以我覺得我挺棒的,確實挺了不起的。
房地產(chǎn)開盤、晚會、演出我都參加過,但我問心無愧,我就是一分錢都沒拿。我只參加過一個樓盤的開盤。那個樓盤的開發(fā)商很偶然地認識了我,讓我給他開盤,我說我不去,因為我從來不參加商業(yè)活動。后來他就跟我講他的理念,他說在深圳,如果他做大戶型,會特別掙錢,但是他做小戶型,都做一室一廳,兩室一廳,最貴的30萬,便宜的10萬都不到,是給深圳那些白領準備的房子,F(xiàn)在我們經(jīng)?吹竭@樣的廣告,說350萬起價,白領階層輕松入住,簡直TM放屁,誰掙那么多錢?簡直戲弄人。所以這個老板讓我挺感動。后來我就去看了他的樓盤,看了看還真是,房子特別小,但他安了好多鏡子,你一進去覺得那個房子特別大,實際上就是一居室,特別便宜,我覺得他真是為深圳這些打工的人在建房子,我問那你能掙多少錢,他說我建3棟這樣的房子,才能掙他們1棟那個大戶型的錢,后來我說我來幫你開盤,就去了。我就參加過這一個樓盤,是在2003年吧。
人物周刊:你覺得主持人和演員、歌手有什么區(qū)分嗎?
崔永元:公共電視臺的主持人,跟娛樂圈一點關系都沒有。商業(yè)電視臺的主持人就是娛樂圈的。
人物周刊:國內有你欣賞的主持人嗎?
崔永元:楊瀾、張越、水均益我都很喜歡,非常喜歡。但是楊瀾最近做那個《天下女人》,我沒看,只看了宣傳片,不喜歡,在宣傳片里跳那個搖擺舞,這是楊瀾嗎?作為一個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在尊重人這方面,楊瀾無可挑剔,非常好,而且我覺得她的適用類型特別強,可以做這樣的節(jié)目,也可以做那樣的節(jié)目,我覺得她特別好。
張越呢,我喜歡,因為張越的語言風格特別苛刻,但是我覺得她在苛刻的過程中,能讓你感覺到善意、友好,這是她的技巧。張越做人也是這樣的,我們倆在私底下談話,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看書也沒有她多,她是讀書狂,看書特別多,甘于寂寞,什么都不爭,你見過張越爭什么?什么都沒爭。王雪純也是,什么都不爭,就天天坐家里看書,充實自己,耐得住寂寞,這是我學習的榜樣。水均益是另一種類型,我不會英語,我覺得他會英語挺棒的,非常好。碰到一些國際問題的時候,我會去問他,他搞得非常清楚,一定程度上來講,他成了這個領域的專家,這樣的主持人值得提倡,就是你做一個類型節(jié)目時間長了以后,你對這個領域能有充分的了解,能顯出你對這個領域的學識掌握的程度。水均益人也特別好,我很喜歡他。
人物周刊:在中國,優(yōu)秀電視主持人的“短命”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嗎?
崔永元: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誰也無法逆轉。電視節(jié)目是內容為王的,當我們的內容受限制的時候,我們就只能在表現(xiàn)形態(tài)上做文章,那個東西壽命就是短,現(xiàn)在一個節(jié)目能堅持3年、5年我覺得已經(jīng)非常奇跡了,應該比這個還要短。在媒介以內容為王這個前提下,如果我們在內容上無法拓展,只能在形式上去翻新,就會導致主持人生命力特別短,基本上就成了吃青春飯,成了這么一個行當。在國外到了我這個年齡剛有資格做主持人,在中國都被淘汰了。在國外,你不到40,誰讓你做主持人?開玩笑!這個事情比較復雜,我覺得跟我們整個電視生態(tài)環(huán)境都有關系。比如拉里·金那樣的節(jié)目,我們讓他到中國來做,即便沒有政策的限制,又有多少人愿意看呢?但是我告訴你,你愛看不看,公共電視臺就是這樣,你只要家里有電視,你就必須交錢,不交錢就罰你,就是這樣。
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社會責任感很強的人?
崔永元:每個做媒介的人都應該有這種責任感。你的媒介會影響別人,你怎么能夠沒有責任感呢?我這些年發(fā)表的觀點老被人重視的原因,就是因為兩點:一是我確實說到了痛處;二是別人不愿意說的話,明擺著得罪人的話,我說出來了。
我把中國當下的知識分子分成三類:一類叫拍案而起;一類叫潔身自好;第三類叫隨波逐流。從歷史的角度看,最需要的是拍案而起的知識分子,F(xiàn)在中國的知識分子,能做到潔身自好就相當不錯了。哪一次商業(yè)炒作,哪一次對消費者、讀者、公眾的欺騙,后頭沒有學者、科學家甚至院士幫忙?哪一次沒有?這是中國文化的悲哀。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但是那樣的人除了要有血性,還需要有知識。我認為我的血性足夠,我的知識不夠,我的知識儲備不夠,我說話不能那么雋永,不能那么深遂,但是起碼我能拍桌子。
人物周刊:不為自己擔憂嗎?
崔永元:我不擔憂。我不說我難受,所以我就說,更多的時候是媒體曲解了我的意思,他們?yōu)榱酥圃燹Z動效應,故意把我的語言妖魔化了。
人物周刊:有沒有拍錯的時候?
崔永元:我沒有拍錯過,都是媒體給我拍錯的。我最近見到一些大畫家、大作家,他們都勸我不要這樣,他們說,哎呀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站起來說話。我理解的意思,是他們覺得我根本沒有那種學識,話說多了,漏洞百出,被人揪著尾巴多難受啊。
也可能是他們也墮落成那樣的人了,覺得潔身自好就是好的了,不用再拍案而起。有段時間我對網(wǎng)絡陷入了困惑,只看到了它的負面效應,覺得它為什么這么不負責任,后來我看了《南方周末》對鄢烈山的采訪,茅塞頓開。他沒有說BBS一句壞話,這是我沒有料到的。他說這是個公開的論壇,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智慧。記者接著問他,那你的雜文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呢?他說我們的社會還是需要有邏輯思維的、對自己名聲負責任的表達。我看完后特別高興,我覺得他說得太好了,也就是說我們并不排斥BBS這種新興的方式,但是這個社會確實需要對自己名聲負責任的表達。
人物周刊:你認為自己真的像外界所描述的那樣,有“道德潔癖”嗎?
崔永元:我不是有什么道德潔癖,我沒有特別高的要求,我要求的只是道德底線。比如你是醫(yī)生,我給了你紅包,你做手術時就應該認真些,不能把紗布放在我的肚子里,但是現(xiàn)在不是,拿了錢還會不小心把紗布留下;再比如你綁架,問我要錢,我給了你錢你一定要把親人還給我,你不能拿了錢又把人弄死(笑)。我現(xiàn)在都墮落到什么程度了?低于法律的底線了,但是就是這個都算過高要求。我們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怎么會不覺得惴惴不安呢?怎么能睡得著覺呢?
人物周刊:你一直在以太強硬的姿態(tài)去面對生活,為什么不讓自己更舒服些呢?
崔永元:舒服的方式是妥協(xié)。為什么我們老勸大家妥協(xié)呢?有的人妥協(xié)了很舒服,比如說被日本人占領了當漢奸就是妥協(xié),特舒服,汪精衛(wèi)特舒服,都混到頂上了;有的人就是死了都不想當漢奸。像梅蘭芳他們,就是今天所說的演藝圈的人,他們不但不當漢奸,都不給他們演戲。我們怎么看這些人呢?你說你給他演唄,你故意給他往壞里演,你含沙射影再諷刺一下日本人?妥協(xié)的渠道任何人都能找著,我覺得那是借口。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老有孤獨感?
崔永元:我每天晚上都非常難受,特別孤獨,寂寞。我都無法跟你形容我的難受,經(jīng)常晚上9點就躺在床上,到第二天早晨7點還沒有入睡。我老在想這些事,想不通,想不明白:以前有那么多拍案而起的人,現(xiàn)在他們都上哪兒去了?我知道崔永元無法跟他們比,這個時代有可以跟他們比肩的人,做人做事都無可挑剔,但是他們都在潔身自好,我見過很多很多,他們不愿意站出來對這個社會負責任。
人物周刊:一個正人君子,一定得要求別人也是正人君子嗎?
崔永元:大概就是有病,只能說是有病了。我其實只是希望從業(yè)人員要有職業(yè)道德,知識分子要有責任感,其他的真的沒要求了。
人物周刊:你希望中的自己,希望中的別人,希望中的外界社會,有沒有點烏托邦色彩?
崔永元:我才不認為那個是烏托邦世界呢,我認為那是美好的世界,我相信有這樣的地方。比如我?guī)遗畠喝ダ什祭睿ㄒ簦,老撾一個城市,那地方非常非常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讓人特別感動;貋砦揖拖,什么叫文明?什么叫發(fā)達?是不是紐約就叫文明?華盛頓就叫發(fā)達?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大概就叫文明吧。
人物周刊:你認為自己已經(jīng)做到了你對別人的那些要求了嗎?
崔永元:對,我就能做到綁票不撕票,收了紅包不塞紗布。主持人請人家來做節(jié)目,人家好好配合你,你別背地里罵人家,我就這個要求,這個要求高嗎?
人物周刊:你老站出來說話,你的家人怎么看呢?
崔永元:我的家人也覺得我像個瘋子,甚至從一定程度上講像個瘋狗,見什么都要咬一口?措娨晻r在罵,看報紙也在罵。比如前些日子黎莉莉去世了,那是個對中國電影做出過卓越貢獻的老人,報紙上連個豆腐塊都不愿意給她,把那么大的篇幅給王菲、李亞鵬、《七劍》。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健康的社會,起碼是個文化不高的社會。
抑郁癥、良心和金錢
人物周刊:生活中,你是個好玩的人嗎?
崔永元:我生活中好玩著呢,只不過得了抑郁癥變成現(xiàn)在這個德行了,F(xiàn)在我的同事跟我合作都覺得沒意思了,因為我特別苛刻,這些小孩經(jīng)常被我批得掉眼淚。但是以前在廣播電臺時,大家都盼著我去,只要我一去,辦公室就永遠是笑聲。我們有個女同事,生了個孩子,歡天喜地,然后我去了,他們說小崔腦子靈,給起個名字吧。我就在那兒裝模作樣地想,她丈夫姓馬,我說叫馬奮吧,他們就說你太惡俗了,怎么起這樣的名字。我說是奮斗的奮,奮斗怎么會惡俗呢。一下午大家都為這事高興。其實生活中我是特別有趣的人,F(xiàn)在那個狀態(tài)已經(jīng)沒有了,一點趣味都沒有了。身體加責任感這兩件事,讓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人物周刊:你有過挺嚴重的失眠和抑郁癥,現(xiàn)在的狀況怎樣?
崔永元:同事們說我白天還挺快樂的,狀態(tài)挺好,一到晚上就成了另一個人。有點人格分裂,白天一個人,晚上一個人。一到晚上,天一黑,滿腦子都是這些事。
以前是住院,兩個月,接受系統(tǒng)治療。最要命的時候,是到了臨死的邊緣,就是要自殺,需要24小時看護,F(xiàn)在接受心理治療是不定期的,當我覺得焦慮到自己無法控制、藥物也不大起作用時,就會去找醫(yī)生。我覺得抑郁癥是個好病,讓人天天拍案而起。(笑)
人物周刊:長時間的失眠和抑郁,是不是影響了你對外界事物的判斷呢?
崔永元:我是處在這種狀態(tài)的,就是自己對自己無事生非,比如非洲出事了,跟我有什么關系?但是我憂心忡忡;甚至看到美國的電視不好,我都很反感,比如說國家地理頻道有個欄目廣告(不是商業(yè)廣告),我特別不能接受,它的第一個鏡頭是“9·11”那個大樓塌了,視覺上非常漂亮、非常好看,我就說你想沒想過,那些失去親人的人打開電視機心里會怎么想?我為這些憂慮,想給他們寫信。是不是有病?
人物周刊:有沒有一些朋友,因為你的這種性格,斷絕交往的?
崔永元:有,特別多。我是1985年開始做媒體,媒體朋友特別多,他們尤其不理解我,說你看咱們都是哥們兒,1985年就開始一起混,現(xiàn)在你成名人了,你給我們報紙報報料,報紙火一點,多好,你當正人君子,我們也沒得登,沒意思。他們不太愿意搭理我,反正就是越混朋友越少。
人物周刊:醫(yī)生建議你換個輕松的、不需要太多責任的職業(yè),你覺得自己可以離開嗎?
崔永元:當然可以,這有什么值得留戀的,這個行業(yè)?
人物周刊:但現(xiàn)在你還是在干這一行。
崔永元:我能做什么呢?我沒有別的手藝啊。比如我想過做房地產(chǎn),那樣可以掙很多很多錢,那時候崔永元是個商人,在商言商,我就掙錢,你管得著嗎?但是偷稅漏稅、偷工減料,我又不能容忍,就沒法去;也有一些企業(yè)找我做形象大使,推薦這個藥那個保健品,干那么三五檔就夠這輩子花了。但這東西行嗎?真是虎骨做的,螞蟻泡的嗎?我會跟人較真,一較真就會露餡,然后心里又不平衡,所以簡直是沒法選擇,非得壞了良心。我要壞了良心,我就不要換職業(yè),我就可以在這個圈子里如魚得水,我水平比他們高,這我知道。
人物周刊:你不會像其他一些主持人那樣拍個廣告什么的嗎?
崔永元:中央臺有個自律手則,規(guī)定主持人不能做,你要做就得填個表什么的。我沒填過這種表,我也沒想過這個事,但是我知道大家私下走穴,都說是公益活動,其實是私下給錢,都這么干,慈善晚會都要錢。BBC要求特別嚴,主持人連慈善活動都不能參加。好制度可以幫助我們解決很多問題。
人物周刊:目前最困惑你的事情是什么?
崔永元:目前最困惑我的就是我還要不要良心。
人物周刊:那你是要良心還是要健康?
崔永元:健康無所謂,健康就這個樣了。問題是,要良心還是要錢?我必須坦白地說,我喜歡錢,我怎么會不喜歡錢呢?有了錢我能做好多好多事,往神圣了說,我能做更喜歡的節(jié)目,不在乎你看不看,因為我有錢,我就做;往低俗了說我可以買我喜歡的東西,可以到處去玩,可以帶我女兒出國,帶我女兒遨游太空。但是我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錢。如果想要錢的話,我必須得不要良心。從廣泛意義上來講,無論你是做樓盤,還是賣牛奶,你要是要良心的話,你就沒有那么高的利潤,良心會減低你好多利潤。
人物周刊:那懸了。
崔永元:肯定懸了,對,懸了。但是我有時候會這樣想,可能是一步錯棋,因為你覺得你不要良心就可以掙錢了,但是當你拋棄良心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市場根本不認你,那時候既沒有人請你做廣告,也沒有人請你走穴。良心也沒了,錢也沒掙到,真是雞飛蛋打。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現(xiàn)在幸福嗎?
崔永元:不幸福,我也找不回來這種幸福了,因為我誤入歧途,找不回來幸福了。
人物周刊:對未來你有設想嗎?你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崔永元:過一天算一天。我希望我女兒長大了不要像我這樣。
人物周刊:不要像你哪樣?
崔永元:不要像我這樣難受,不要像我這樣活著沒有質量,我希望她做一個快樂的農(nóng)民,要是有更高的要求,就是做一個快樂的市民。
人物周刊:現(xiàn)實生活中誰離你的心最近?
崔永元:很少,我那天看費穆的書,《小城之春》的導演。他就談了藝術片跟商業(yè)片,簡直就像我說的話。他說我從來不會迎合觀眾,迎合票房,他說我熱愛藝術,但是同時我又在享受著孤獨,誰能理解我?吹竭@段的時候我特別傷感。那是費穆1948年說的,但現(xiàn)在2005年了,我還在這樣想,所以我覺得我離費穆特近,但是他們走的都是英年早逝的路。
人物周刊:你應該不會吧?
崔永元:也不一定。我到現(xiàn)在依然認為那不一定不是好的選擇。有時候我也很困惑:我走在街上,我在飯館吃飯,我出差坐飛機,坐火車,經(jīng)?吹胶芏嗳撕苡焉频馗掖蛘泻,詢問我的病情,問我睡好了沒有,希望請我吃飯,然后給我推薦藥,每個人都對我那么友好;但是在媒體上天天都有人在罵我,天天都有人以人民的名義在罵我。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做。我現(xiàn)在選擇的方式就是躲避媒體,遠離媒體,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公眾人物,不要天天在報紙上,在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在電視上出現(xiàn)無法避免,這是我的職業(yè),其他的能不出現(xiàn)的就不要出現(xiàn)了。
《手機》那件事情,我一開始想的是,這些記者年輕,他們那么小,可能不懂得這些事。后來我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樣,他們懂,他們故意的。有一次我見到一個報社的主編,那主編跟我說,我們那些孩子現(xiàn)在聽風就是雨,有時候八字沒一撇的事就編成新聞登上了。我說那你為什么讓他登呢,他說現(xiàn)在誰信這個呀。這是一個主編跟我說的。我心特別涼,我覺得那些孩子可能會犯這些錯誤,你主編這一關為什么不把一把呢?你都聽之任之。
我倒不覺得報紙不能登周杰倫什么的,S·H·E什么的,有人喜歡可以登,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我覺得這個媒體上包括網(wǎng)絡上是不是也應該有學術的園地呀,起碼提供一個學術問題公平討論的機會吧,而不是一張嘴就炮轟,一張嘴就攻擊。
你看那天還說我炮轟倪萍呢。我是說體制的錯亂,比如說倪萍是主持人的時候,她不拍廣告,她遵照臺里的規(guī)定,但是她現(xiàn)在轉到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她就成了演員了,她就可以拍廣告。我的問題是如果有一天倪萍又轉回來,又做主持人,那她還能拍廣告嗎?那肯定不能拍吧,那前面的廣告怎么算呢?這不成曲線救國了嗎?我說這就是制度的不嚴密。這里哪有攻擊倪萍的意思呢?對不對?但是報紙上寫的就是崔永元炮轟倪萍,炮轟收視率,炮轟《超級女聲》,一下午開了三炮。
人物周刊:現(xiàn)在你怎么看死亡這個問題?還在想嗎?
崔永元:我白天不想死,因為我節(jié)目都沒做完呢,還有很多人找我有具體的事,這個幫孩子聯(lián)系上學,那個是看認識誰,能買點便宜東西什么的。我不是晚上經(jīng)常陷入痛苦嘛,有時候我還在想這個題目,還沒有斷這個念頭。我的醫(yī)生特別好,他說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說你在下決心之前,咨詢一下我,你是有文化的人,我是你的心理醫(yī)生嘛,我覺得你的方式好,你采用就行了。他說換句話來說,一個有文化的人要學會向別人求救,他是這么說的。
所以我在最困難的時候,總是愛找他,總是希望他能幫助我一下,甚至都有依賴的心理。
編輯:林彥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