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炸毀的毒販別墅 來源：金黔在線
資料圖片：用毒資建造的別墅 來源：貴州都市報
資料圖片：隨著一聲巨響，用毒資建造的別墅應聲倒下。來源：貴州都市報
□本報記者 何海寧
需要澄清的事實
趙姐(化名)斜眼瞧著幾步開外的房屋廢墟：路邊灑落著一堆一堆深藍色的玻璃渣，斷裂的磚砌墻壁上，一個“毒”字已經(jīng)裂成數(shù)片。
她在這個小鎮(zhèn)生活了13年，第一次看到政府定向爆破炸毀房屋。8天前，這還是一棟完整的鄉(xiāng)間別墅，主人是已經(jīng)死亡的毒販余榮達，現(xiàn)在，漂亮的別墅已經(jīng)變成一片斷壁殘垣。
這里是貴州省盤縣馬依鎮(zhèn)，一個距離縣城近100公里路程的山間小鎮(zhèn)。
從2001年以來，盤縣一直是全國11個毒品重災區(qū)之一，馬依鎮(zhèn)是盤縣的重中之重。在這個偏僻的小鎮(zhèn)里，不少人把外流販毒當做致富之路，形成了家族式販毒的特點�！皹寯酪粋�人，幸福幾代人”，這樣的口頭禪像瘟疫一樣彌漫在小鎮(zhèn)中。
一個星期來，這堆廢墟把當?shù)卣磉M了一場輿論漩渦之中。有媒體報道稱“盤縣縣長嫌禁毒場面不熱烈，馬上召開臨時現(xiàn)場會議，下令炸毒販別墅”。政府此舉馬上招來了鋪天蓋地的非議。
事實到底如何？時間撥回到兩個星期之前。趙姐記得很清楚，這幾天鎮(zhèn)里來了兩個外地人，鉆進別墅里面敲敲打打，“鉆炮眼”。她趁機溜進去參觀了一番，看到墻上已經(jīng)貼上瓷磚，地上堆放著其他裝修用品。她嘖嘖稱道：“很漂亮，東西都挺貴的。”
趙姐開了一家小餐館，與余榮達的別墅僅一房之隔。“大概在一個星期前，鎮(zhèn)政府有人來通知我，說這個星期不要營業(yè)了，政府準備炸那棟房子�！辈贿^她還是照常營業(yè)。
據(jù)當?shù)卮迕瘛F(xiàn)場記者、政府官員介紹，6月25日這一天小鎮(zhèn)里面人山人海，貴州媒體報道稱有“近兩萬人”，很多鄉(xiāng)鎮(zhèn)村民像趕集一樣趕到馬依鎮(zhèn)，“山頭上都站滿了人”。
貴州省禁毒總隊隊長專程從貴陽來到馬依鎮(zhèn)，六盤水市許多重要領(lǐng)導也趕到現(xiàn)場，包括市中級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盤縣除了縣委書記出差之外，幾乎所有相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到來到現(xiàn)場。
上午召開公捕公判大會，槍斃了5名毒販。
隨后開始對余榮達的別墅進行定點爆破。這棟由公安局查實是用毒資建造的別墅，在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轟然倒塌，它面向南邊陡然斜插向地面，騰起的煙霧彌漫開去，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F(xiàn)場不少聲音高呼：“炸得好�！�
當?shù)卣嘈诺瓜碌牟粌H僅是一棟別墅，更是販毒致富的惡劣觀念。但外界輿論卻對此質(zhì)疑，認為別墅被沒收后，已經(jīng)屬于國有資產(chǎn)，此時炸別墅就等于炸國有資產(chǎn)，而且以這種方式來執(zhí)行財產(chǎn)刑，也不符合立法的本意。甚至有媒體高呼：“炸毀毒販別墅乃法盲之舉�！�
但趙姐對此倒十分贊同，她的口吻頗似政府官員：“炸了肯定好，讓社會、家庭、小孩曉得販毒的害處，起到警示作用�！�
“炸了之后，有人想到里面撿柴，政府的人告訴他不能進去，說這是政府的東西，不能動。后來聽說炸毀的房子不清理了，還要在這里建一個禁毒警示碑。”
禁毒警示碑主要“記錄他的房屋為什么被炸毀、他的販毒史。用毒販家破人亡的事實來警示后人”。禁毒大隊長告訴本報記者。
當天還有另外兩起沒有繳納罰款的毒販，房屋也被摧毀。毒販張浩9年前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后，37歲的妻子王有敏帶著3個孩子在鎮(zhèn)里開了一家小商店，住在旁邊的一棟平房里，平房房產(chǎn)證戶主是張浩。5月初她接到縣法院的刑事判決書，判處沒收張浩財產(chǎn)折合人民幣5000元，這間平房被查封。在法院兩次追討罰金未果之后，炸毀別墅當天，一輛推土機把平房推平了。
縣政府的論證過程
在警方可以查實的資料中，余榮達有長達12年的販毒罪史。從去年開始，盤縣警方一直在追捕余榮達及其同伙。今年4月16日下午，余榮達在馬依鎮(zhèn)一個農(nóng)民家中被發(fā)現(xiàn)。當警察按住他時，睡夢中他的右手還握著一把斧子。
審訊過程非常順利，余榮達對其罪行供認不諱。意外的是，據(jù)盤縣禁毒大隊出示的書面說明，余榮達由于兩天時間無毒品吸食，造成呼吸循環(huán)衰竭，在18日死亡。
按照我國法律，余榮達不再追究刑事責任，他販毒獲得的利益也被沒收，包括別墅。
“這是盤縣破獲最成功的一起販毒案件：繳獲初制海洛因4325克，海洛因329.5克，毒資80多萬，逮捕了15人，兩人在逃，連販毒上線的上線也抓獲了�！苯敬箨犼犻L微笑說，“今年省里準備對這個案件進行重點推廣�！�
在逮捕名單中，余榮達販毒團伙中親戚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其中有余的妻子、岳父、姨娘、舅母、3個舅舅、舅舅的親家，甚至還有岳父的親家，是馬依鎮(zhèn)典型的家族式販毒模式。禁毒大隊長覺得他的別墅在鎮(zhèn)里非常顯眼，起了非常惡劣的反禁毒宣傳作用。
他們在網(wǎng)上獲悉，云南省大理州威山曾經(jīng)采取爆破的方式執(zhí)行財產(chǎn)刑，“炸毀房屋30多棟”。威山原來也是全國毒品重災區(qū)，目前已經(jīng)摘帽。
在全國禁毒工作會議上，盤縣被列為第一個發(fā)言，第一個表態(tài)�！氨P縣的壓力很大�！毙麄鞑抗賳T說。
盤縣劉劍縣長委托負責政法工作的常務副書記召開公檢法機關(guān)的專題會議�！耙郧百F州從來沒有搞過這樣的事情。會上對炸毀別墅進行了論證，最后覺得這是合法的。”
5月14日，劉劍縣長主持的縣政府常務會上研究了對犯罪分子財產(chǎn)刑的執(zhí)行問題。會議形成的紀要稱要加大財產(chǎn)刑的執(zhí)行力度，對執(zhí)行財產(chǎn)刑要做到收集證據(jù)準確，程序合法。
6月份，省禁毒委張行處長專程趕赴盤縣，對炸毀余榮達別墅進行審查。“他同意我們這樣做，程序合法，可以執(zhí)行。”禁毒大隊長說。
6月20日，縣政府發(fā)出2005年第13號文件：“為加大財產(chǎn)刑執(zhí)行力度，嚴厲打擊毒品犯罪行為，震懾犯罪分子，教育廣大人民群眾樹立勤勞致富的觀念，提高全社會拒毒防毒反毒意識，經(jīng)縣政府研究，決定對已沒收的房屋給予炸毀�！蔽募“l(fā)了120份，發(fā)至縣政府所有部門和鄉(xiāng)鎮(zhèn)人民政府。
“這是非常時期采取的非常措施，我們在2007年必須摘帽，不采取非常規(guī)的措施沒辦法清毒，所以縣政府果斷采取了措施。”禁毒大隊長說。
炸掉別墅后的內(nèi)部討論
7月4日下午，盤縣政法委辦公室，6名干部圍在一起聊天，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本盤縣禁毒委和公安局制作的《禁毒法制宣傳資料》，大家輪流翻看，所有的眼光集中在一個法規(guī)條款上：
“對查獲的毒品、毒品犯罪的非法所得以及由非法所得獲得的收益、供犯罪使用財物，一律沒收。沒收的毒品和吸食、注射毒品的器具，依照國家規(guī)定銷毀或者作其他處理。罰沒收入一律上繳國庫�！边@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關(guān)于禁毒的決定中的第十二條。
坐在最里面辦公桌旁的一名干部湊著陽光，瞇著眼看這本資料。他開玩笑：“中間句號肯定印錯了，應該是逗號，這樣的話毒販房子銷毀就沒有什么爭議了。”
另一名干部說：“沒收之后的房子就是國有財產(chǎn)，國家有權(quán)決定怎么處理。那么誰代表國家，就是縣政府。”他揚起眉毛，瞪著眼睛說，“政府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他旁邊坐在沙發(fā)扶手上的一名干部插話：“換一種想法，政府這樣做，相當于從縣財政中拿出一部分錢來做宣傳。而且這樣做的效果要好于拍賣、罰款�！庇幸粌擅刹扛胶停骸靶Ч恢酪蠖嗌�。”
一名學法律出身的干部用“我只是談談自己的看法”開頭，語氣低緩：“我覺得政府這樣做是有些不妥當，但是可以理解�！彼X得，縣政府本來可以拍賣這棟房子，也可以罰款，炸毀的做法值得商榷，這跟禁毒宣傳工作完全是兩回事。但是盤縣特別是馬依鎮(zhèn)確實是毒品犯罪的重災區(qū)，采用這種辦法也可以理解。他補充說：“只要人民滿意的就是好辦法。”
經(jīng)常下鄉(xiāng)巡查的一名干部認為：“這是非常時期采用的超常規(guī)辦法。你要是到鄉(xiāng)下去看，基層的工作確實很難開展。”他瞅了瞅資料，“沒收之后法律沒有規(guī)定怎么處理。這有點像是打‘擦邊球’�！�
另外一名干部點點頭：“今年國家就要出臺禁毒法，可能就會對沒收之后怎么辦作出規(guī)定�！�
干部們陸續(xù)走出辦公室，忙起自己的事情。一名干部走進來，對本報記者說：“政府是行政部門，司法部門是關(guān)鍵，違不違法他們應該清楚啊。”臨走時他補充一句：“我不是批評某件事，只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
7月5日上午，記者電話要求采訪縣法院，了解該院對此事的看法，辦公室一名姓江的工作人員稱：“院長、3名副院長、研究室主任、辦公室主任都出差了�！蓖窬芰擞浾叩牟稍L。(感謝《貴州都市報》記者崔迪、鄧倩提供幫助)
炸別墅是想教育人--訪盤縣縣長劉劍
劉劍縣長籠罩在外界輿論的非議之中，有評論斥他是“法盲縣長”。劉劍覺得此舉無愧于法律，他不愿意再卷入到這場是非爭論中，在記者一再請求之下，7月4日深夜10點，在縣長辦公室，他接受了記者的訪問。
記者(下稱記)：外面輿論把你稱為“法盲縣長”，你有什么看法？
劉劍(下稱劉)：(微笑)對我個人的看法，我覺得無所謂。外面媒體怎么評價我不關(guān)心，我只是想如何打贏這場禁毒的人民戰(zhàn)爭。
外面媒體的報道還是有和實際情況不相符的地方，炸房子并非報上所說的臨時決定。盤縣一直是全國毒品犯罪的重災區(qū)，特別是馬依鎮(zhèn)這個地方，外出販毒的特別多，近幾年來很多毒販被判刑槍斃。如何解決外流販毒問題，是我們縣委、縣政府的重要工作。針對這個實際情況，縣委、縣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禁毒人民戰(zhàn)爭。
余榮達販毒團伙被破獲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他有一棟別墅是用毒資建造的，處在鎮(zhèn)中心位置，也比較漂亮，這在人民群眾當中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所以我們通過炸毀的方式，達到教育人的作用。
記：炸毀毒販別墅的目的是什么？
劉：打掉一些人的幻想。由于外出販毒的利潤空間非常大，很多人不惜鋌而走險。當?shù)匾恍┤擞小白我魂囎�，享受一輩子”的幻想，不能讓毒販在判刑之后，坐了幾年牢，出來又能用毒資建起來的房子。通過炸毀房子，打掉這一部分人的幻想。
記：縣政府是怎樣作出這個決定的？
劉：縣政府做了認真的研究，我委托負責政法委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召開公檢法三家都參加的會議，進行了仔細研究�？h委常委會也進行了專題研究，對炸和不炸進行了討論。
這是正常的程序：公安局審訊之后檢察院進行公訴，最后由法院作出判決，對毒販的財產(chǎn)沒收后進行處理。這個案子有一個特別的地方，就是余榮達在審訊過程中死亡。我們根據(jù)相關(guān)的法律法規(guī)進行處理，是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
記：余榮達的房子沒收之后就是國有財產(chǎn)，應該由什么部門決定如何處置？
劉：縣政府有處置權(quán)。這個案子已經(jīng)終結(jié)，被告人已經(jīng)死亡，他的房子也確實是用毒資所建。在沒收之后由縣政府決定如何處置。比如汽車，縣政府可以決定是否進行拍賣；如果過期，縣政府就有權(quán)進行銷毀。
記：這樣做能達到效果嗎？
劉：沒收之后，我們考慮是拍賣的效果好一點還是炸毀好一點，現(xiàn)在看來，是后面一種辦法好一點。炸毀產(chǎn)生的社會效益、宣傳效果要遠遠大于拍賣。拍賣可能只有30萬，但是炸毀產(chǎn)生的社會效益是無形的，它不是用經(jīng)濟上的數(shù)字可以來衡量的，不能單單看到有形資產(chǎn)，而是看怎樣做對社會貢獻大一些。
記：有人說這是在打法律的“擦邊球”。
劉：沒收之后如何處置法律上沒有任何規(guī)定，習慣上就是拍賣、罰款，但是法律上并沒有規(guī)定不能銷毀。
記：縣法院的意見是什么？
劉：我已經(jīng)說過，我委托副書記召開公檢法會議。
記：聽說政府準備在炸毀別墅的地方立碑？
劉：是的，我們準備在這個地方立個警示碑，讓其他人不再有幻想。內(nèi)容一是反映出毒品對人的損害，二是讓人看到毒販可恥的下場。
記：盤縣計劃在2007年摘掉毒品重災區(qū)的帽子，縣政府有沒有這個信心？
劉：應該說從黨委到政府，上上下下都有這個決心。但我們現(xiàn)在要解決的是外流販毒的問題，不是為了摘掉帽子。
記：今后還會采取炸毀的方式執(zhí)行財產(chǎn)刑嗎？
劉：今后可能再也不會用這個辦法進行銷毀了。不是怕媒體，而是現(xiàn)在的效果已經(jīng)達到了。
編輯：林彥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