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進駐艾滋村干部陳瑞軍稱幫扶絕非作秀,表示想再去文樓村當村民
2004年2月19日,陳瑞軍到達河南省上蔡縣文樓村,聽取村民反映情況。本報記者李冬攝
對話人物
陳瑞軍56歲,河南省衛(wèi)生廳正處級調研員,河南派出首批艾滋病防治幫扶工作隊隊員,上蔡縣駐村工作隊總隊長,文樓村駐村幫扶工作組組長。
對話動機
4月20日,114名河南省機關干部和醫(yī)生,背上行囊,奔赴全省6市13縣38個艾滋病疫情高發(fā)村,開始為期一年的駐村幫扶工作。
他們接替下來的,是去年2月首批進村的76名省機關干部。
一年前,河南曾派出首批艾滋病防治幫扶工作隊員進駐艾滋村,幫扶每個艾滋病疫情高發(fā)村修一條柏油路、打一眼深水井、建一所學校、建一所標準化衛(wèi)生室、建一所孤兒孤老養(yǎng)育院,即“五個一”工程。
4月26日,本報記者回訪返回的首批河南幫扶隊文樓村駐村幫扶工作組組長陳瑞軍,探訪其在艾滋村生活的苦與樂。
第一次進村,村民夾道歡迎
我對村民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是欽差大臣,我是來文樓當村民的!”
新京報:在被抽調駐村前,與艾滋病人打過交道嗎?
陳瑞軍(以下簡稱陳):從沒有。但我是搞衛(wèi)生工作的,對艾滋病知識還是有所了解的,對艾滋病不覺得可怕。
新京報:家人支持你嗎?
陳:我愛人也是衛(wèi)生系統(tǒng)的,對艾滋病也有所了解,她還是比較支持我的,但我并沒有告訴孩子們。兒子和女兒后來在報紙和電視上看到了我在艾滋病村工作,很吃驚,但孩子還是比較支持我的。
新京報:還記得第一次進村的情形嗎?
陳:當然!2004年2月18日,我背著行李第一次進村,文樓村村民夾道歡迎。在現場,我對村民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是欽差大臣,我是來文樓當村民的!”
新京報:在村里你們住在哪?
陳:就住在村委會辦公室,當時一個屋住著五個人。
新京報:平時吃飯怎么解決?
陳:我們五個人輪流做飯,但幾乎頓頓都是面條。印象中進文樓村的第一頓飯最豐盛,吃的是米飯,我們炒了兩個菜以表慶祝:一個菜是醋熘白菜,另一個是清煮白菜。
曾遭受到5次圍攻和謾罵
幾百號人把工作組人員圍堵在辦公室破口大罵,但這是原則問題,我們不能妥協。
新京報:聽說你在駐村工作期間,曾遭受到5次圍攻和謾罵?
陳:是的。在文樓村的日子,我天天記工作日記,后來有記者翻看我的日記,就把這些事報道了出去。
新京報:很多時候,都是工作隊讓步?
陳:是這樣。第一個啟動的工程是搬遷村衛(wèi)生所。出于交通便利的考慮,工作組想把衛(wèi)生所搬到文樓正南面的公路旁邊,這樣其他5個自然村的病人就醫(yī)將要方便得多。但想不到第二天大早開門,發(fā)現門口聚集了上百名文樓村民。
新京報:當時妥協是因為你們害怕了嗎?
陳:不是,主要是不想激化雙方的矛盾,因為工作組剛剛開展工作,我們應該先取得村民的信任。
新京報:但工作組在艾滋病防治資金的把關上就很強硬。
陳:文樓村原先發(fā)放了730張艾滋病醫(yī)療證,但后來工作組發(fā)現,有很多健康人冒充艾滋病毒患者領取醫(yī)療證,還有的將免費領取的藥物轉手賣給外村人,而有的患者多領藥并不吃,甚至喂豬、喂羊,看著很讓人心痛。
新京報:發(fā)現問題后,工作組怎么處理的?
陳:工作組很快組織文樓村村民進行體檢,最后查出了410名艾滋病毒感染者,這個數字就比原先的730人減少了將近一半。沒有領到醫(yī)療證的人非常不滿,幾百號人把工作組人員圍堵在辦公室破口大罵,但這是原則問題,我們不能妥協。在現場,我當即宣布新的治療制度:今后吊針必須在衛(wèi)生院打,不得把藥液領回家;藥品一次只準領取兩天的劑量。
新京報:文樓的這個治療辦法后來被河南很多重點村所效仿。
陳:是的。我們可以算筆賬,以前文樓村每天用于艾滋病毒感染者機會性治療的醫(yī)藥費在6000元左右,新制度施行后,這些醫(yī)療費降到了3000元。一年下來,文樓村就能省下醫(yī)藥費將近100萬。
組建秧歌隊,報名特別火
其實,艾滋病人和我們健康人一樣,也需要娛樂文化,也需要美的東西。
新京報:我觀察到,以前文樓村到處都貼著“防治艾滋病,人人有責”等標語,而如今都換成了“保健康,奔小康”等,工作組改換這種標語傳達的是什么信息?
陳:以前村里的標語中總是反復出現艾滋病幾個字,很容易讓人產生恐懼感。
工作組把村里的標語改了,就是要讓村民改變觀念,給他們樹立一種生活的信心:要自立自強。
新京報:一年下來,文樓村村民精神面貌是否如標語一樣有所變化?
陳:剛進文樓村,村民們普遍的一個表情是—————愁眉苦臉。最明顯的例子是,原來你們記者去文樓村采訪,艾滋病人都會伸手要錢,有的甚至把記者圍起來軟硬兼施地把其身上的錢全部掏光,給人的印象很差。
新京報:現在呢?
陳:你現在再去文樓村,村民的精神面貌真的是改善了很多,你能從這些感染者身上看到一些積極向上的東西,這種東西甚至能感化你。
新京報:工作組做了哪些努力?
陳:首先請來了文藝老師,策劃組建文樓村秧歌隊。想不到報名的時候,特別的火,超出了報名人數。后來工作組又組建了鑼鼓隊,隊員也都是清一色的艾滋病患者。
新京報:如今這些活動開展的如何?
陳:現在在村里,這兩個文娛隊整天敲敲打打,蹦蹦跳跳很是熱鬧,外界難以想像身患艾滋絕癥的人怎么會這么快樂。其實,艾滋病人和我們健康人一樣,也需要娛樂文化,也需要美的東西。
吊了一天藥水,就返回文樓村
我離開文樓村才一天,村里就傳出風聲說老陳跑了,工作隊撤了。
新京報:你今年56歲了,在76名駐村干部中年齡最大,你為什么選擇工作難度最大、社會關注度最高的文樓村?
陳:其實最初省里并沒有把我分派在文樓村,而是在新蔡縣的董富村,后來派在文樓的駐村干部給我打電話,說文樓村是省里工作和監(jiān)控的重點,壓力太大,而我對農村工作有經驗,希望能與我調換一下。我當時也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新京報:你不怕壓力嗎?
陳:怕!但以前我搞過農村工作,所以心里有底。但進村沒幾天,我的高血壓和高血脂老毛病就犯了,后來去駐馬店醫(yī)院一檢查,醫(yī)生說需要住院治療。但我在醫(yī)院吊了一天藥水就返回了文樓村。
新京報:文樓村村民說,你駐村期間從沒有回過家?
陳:是的。按照規(guī)定,節(jié)假日駐村干部是可以回家休息的,但我從沒有回過一次家。中間省里組織所有駐村干部檢查身體,我離開文樓村才一天,村里就傳出風聲說老陳跑了,工作隊撤了。當時因為修路問題起了爭議,一百多人把文樓村委會包圍了,村干部給我打電話,當夜我就坐車趕到了村里。
打造一個不走的工作隊是最終目的
村里的工作最終還是要靠村里自己去處理和解決。
新京報:幫扶隊進村前,河南省就提出了任務要求,除了“五個一”工程,還要求幫助村民生產自救,即建立造血工程。但我了解的情況是,一年時間過去了,河南38個重點村中,至今幾乎沒有一個村能有效發(fā)展經濟,造血工程幾乎還是一句空話。
陳:在農村引導村民發(fā)財致富本身就是一個艱難的工作,何況這38個村還是艾滋病高發(fā)村,啟動造血工程難度可想而知。
新京報:你認為帶領艾滋病高發(fā)村村民致富應該走怎樣的道路?
陳:首先,通過發(fā)展致富工業(yè)可能性很小,F在是市場經濟,艾滋病村這塊牌子畢竟會影響商品的銷售。
新京報:以你在文樓的工作經驗,你認為有哪些切實可行的辦法能帶領村民致富?
陳: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種植業(yè),組織每家每戶健康人外出打工也是一個不錯的致富辦法。
新京報:現在還有個問題,你們是首批幫扶隊員,現在第二批幫扶隊已替換你們進村了,這種幫扶活動是否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陳:不會,幫扶只能起到引導扶持的作用,是暫時現象。根據河南省委的計劃安排,駐村幫扶工作開展3年就會結束。
新京報:我注意到,河南省委在給第二批幫扶隊提出的工作要求中,其中一條是———加強基層組織建設。
陳:基層組織建設非常重要!駐村幫扶隊畢竟只能起到幫扶作用,村里的工作最終還是要靠村里自己去處理和解決,打造一個不走的工作隊是最終目的。
我希望能再去文樓村當村民
村民后來叫“老陳”我很開心,說明他們已把我當成了自己人。
新京報:作為首批駐村工作隊,一年的工作結束了,有沒有聽過村民對你們工作的評價?
陳:去年進村一段時間后,一些村民私下里就給工作組打起了分,他們說,我們問題和成績同樣存在,比例是三七開。后來離開的時候,有媒體告訴我,村民這時給我們打的分中成績已占到了九成。說實話,這個分太高了,我知道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有待解決,太多的工作還需要開展。
新京報:你們走的時候,村民是什么態(tài)度?
陳:去年8月,省里安排了新的工作任務,要我返回鄭州。離開文樓的時候,村民們攔著不讓我走,最后縣里的領導就給村民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老陳只是回去休息幾天,很快就會回來!贝迕襁@才放我走。
新京報:你剛進村的時候,村民都習慣稱呼你“陳處長”、“領導”,現在村民說起你都會稱你為“老陳”?
陳:是這樣。村民后來叫“老陳”我很開心,說明他們已把我當成了自己人,也實現了我進村時所說的“我是來當文樓村村民”的初衷。
新京報:有網站對“省直干部進駐艾滋病高發(fā)村”進行過一次調查,60%的人認為,此舉并不能解決艾滋村根本問題,19.5%的人則認為,專業(yè)醫(yī)療人員進駐比較合適。你怎么看這兩種評價?
陳:我們進駐艾滋村,做的實實在在的好事,怎么能算作秀?在干部駐村不久,專業(yè)醫(yī)療人員也開始了駐村工作,這個問題河南省政府已經考慮到了,但這兩方面都是不可缺少的。
新京報:如今你已經離開了文樓村,還與文樓村有聯系嗎?
陳:雖然已經離開了文樓村,但現在還是與文樓村保持電話聯系。在最近的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的學習總結中,我寫下了這句話———我希望能再次去文樓村工作,當一名文樓村村民。
本報記者高明北京報道
編輯:林彥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