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學校,為何接連發(fā)生女生被擄出強奸的惡性事件?
生活新報首席記者溫星
文/圖 2005年4月18日,周一。一名身材瘦削的年輕男子來到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向立案庭遞上了一份民事訴狀,和請求減免訴訟費的
請求。他顫抖著聲音說:"我的心還在流血,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整整四年了。"
四年前的晚上,這個年輕人剛剛上初一的小侄女曉麗被人從學校宿舍擄出強奸,罪犯雖然已經(jīng)伏法,但侄女"至今沒有得到任何說法"。幾經(jīng)展轉,作為舅舅的他才終于正式向法院提出了訴訟,要求曉麗受害時所在的鄉(xiāng)中學及有關部門給出一個“說法”。
4月16至19日,本報記者就此在曲靖進行了大量的深入調查。令人震驚的是,目前已經(jīng)提出起訴的曉麗只是當?shù)叵盗行@強奸案受害女生中的"冰山一角",僅據(jù)法院已經(jīng)生效的判決,受害者就達8人之多。而且,她們幾乎都沒能得到任何實質上的賠償或補償,甚至其中很多家長對發(fā)生在女兒身上的這個悲劇還一無所知,長期以來,這些受害女學生一直在巨大的陰影中生活。
一篇作文,牽出惡性的校園強奸案
曉麗出生在陸良縣活水鄉(xiāng)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由于共有四個姊妹,父母難以一一照顧。1歲那年,一次意外使她失去左手,達到四級殘疾。這起"意外"讓曉麗剛剛開始的人生蒙上一層陰影。盡管已經(jīng)不是一個健全的常人,但曉麗非常懂事,讀書后學習成績在班上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然而,人生中真正的悲劇就發(fā)生在小女孩所就讀的學校活水鄉(xiāng)中學。
"大概是2001年4月底的一天曉麗回家來,深夜,我聽見她在哭,起床過去問怎么回事,她怎么都不肯說,只是一個盡的哭。沒過多久,我又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都有點不正常,大腿總是撇著,臉色看上去也不對勁,很痛苦的樣子……"楊芳回憶說,直到7月20日偶然看到女兒的作文,才明白了發(fā)生在女兒身上的厄運。
這篇名為《真使我后悔》的作文寫道——
"世界上這么多約(藥),可偏偏缺少后悔約(藥)。我和同學王玲睡在床上有說有笑,非常開心……我們都睡著了,
就來了兩個戴著不該戴的東西(的人),他們進來了,我一嚇(下)子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他們用刀指著我說,'不要說話!'我害怕死了,就不敢叫。他們又問要錢,我沒有錢,他們說'沒有錢就跟我走',又說'把跟你睡著這個叫醒'。我還沒叫王玲就醒了,我們就跟他們下去了。他們問什么,我們就老老實實說什么,然后……"
"我們回到宿舍里,快要起床(的時間)了。我們想和老師說又不敢說,有點害怕,最后還是說了,和老師一件件的都說了。我們很害怕……老師叫我們不要和同學說,但這樣我就更難過了,因為已經(jīng)和我的朋友(指同學)說了,我想我真笨,現(xiàn)在也許班上好多人都知道了許多……一個人有很長的歲月,人的心也會改變,他們如果說出去了,我就將回(會)不存在了……"
"這件事使我后悔了幾十次,甚至到千次的后悔。"
在這篇作文末尾,一名老師用紅筆批注了這樣一句,"把它當作一次惡夢,永遠忘記吧。"時間是當年5月20日。
案發(fā)當晚,兩名住校守衛(wèi)形同虛設
"女兒被強奸了,而且是在學校被人抓出去強奸的?!"這篇作文所寫的內容無異于一個青天霹靂,打在全家人心頭,當時楊芳就抱住曉麗,忍不住淚水長流。后來到學校反復追問時,她才得知,原來此事發(fā)生在4月18日晚上,和女兒一起受害的還有另一名13歲女生,也就是女兒作文中所寫到的王玲。但是,至今已有三個多月,竟然沒有任何人通知過自己!由于沒有什么文化,楊芳和丈夫李建痛苦之余,對此都感到束手無策。
知道這個消息后,曉麗的舅舅楊忠憤怒了。"曉麗這孩子很不幸,小時候有很多時間都是我在照顧,所以我們之間感情非常深。發(fā)生了這樣惡劣的事情,整整三個月學校及有關部門都不告知我們,難道想把家長一直蒙騙下去?孩子實在太無辜了,于是,我對我姐姐、姐夫說,你們不懂法,曉麗這事,我管定了。"
楊忠,云南省公安廳屬某機關民警。在他就曉麗的事情與學校及有關部門進行交涉時,吃驚的發(fā)現(xiàn),就在4月18日之前半個月的4月4日,曉麗所就讀的活水鄉(xiāng)中學就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相同的強奸事件了,也是在深夜,兩名初中女生被人擄出校外,遭到強奸。報警后,應該說很快就得到了當?shù)毓矙C關的重視,并專門安排人手住在學校宿舍中,以保護女學生。然而半月后,這第二次手法完全相同的犯罪還是發(fā)生了。
"我也是警察,我覺得在罪犯第二次犯罪中,住在宿舍中的那兩名同行存在嚴重的失職和不作為,應該被追究相應的責任。"楊忠堅持稱:據(jù)其所掌握的情況,當晚住在學校的是兩名公安;钏l(xiāng)派出所所長就此給出的說法則是:他并不清楚是公安還是聯(lián)防人員。而且,學校這么大,如果罪犯要下手,往往是防不勝防。因此,不好指責和追究這二人失職。
叔侄行兇,共達8名女生遭遇噩夢
一所學校接連發(fā)生兩起強奸未成年幼女案,受害人達4名,在受害者家屬多次上訪后,這兩起極其惡劣的案件得到了云南省公安廳高度重視,并將其例為督辦大案,責成曲靖市、陸良縣公安機關組成專案組展開偵破。
2002年9月18日凌晨時分,兩名男子在曲靖羅平縣一牛肉館搶劫時,遭到姐弟二人奮力反抗。這起看似平常的搶劫案很快告破,審訊中,民警意外得知:發(fā)生在陸良縣活水中學的兩起強奸案正是這兩名歹徒所為。
李石生、李石平,皆為羅平縣農民,二人之間系叔侄關系。其中,李石平第一次作案時年僅18歲。司法機關查明的他們的罪行可謂令人發(fā)指:除了活水中學那兩起強奸外,在2001年4月和5月期間,及2002年4月,他們還先后三次竄到活水鄉(xiāng)魯依小學、麒麟?yún)^(qū)東山三中、羅平縣阿崗二中,實施了三次強奸,總共受害的女學生達8名之多,其中最大的17歲,最小的僅11歲。在總共五次犯罪中,叔侄倆所采用的手段都是深夜?jié)撊雽W校,持刀將女學生威脅到校外,然后進行強奸,同時還不忘搶劫,但每次都只能搶到幾元錢而已。
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以強奸罪和搶劫罪分別判處李石生死刑,判處李石平無期徒刑。前者提出上訴,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維持原判。去年初,罪大惡極的李石生已經(jīng)被執(zhí)行了槍決。
然而,兩人所犯下的罪孽卻不可能隨著他們的伏法而終結。在法院對他們進行審理過程中,只有羅平縣那家牛肉館受傷的姐弟二人才提出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他們獲得了11565元的判決賠償額,雖然最終并沒能拿到,至少也算有了一個"說法"。但是,由于8名受害女學生家長根本就不知道案件已經(jīng)進入審理程序,因此,沒有一人就被強奸的屈辱提出索賠。
顧慮重重,沉默的大多數(shù)受害家庭
說起女兒曉麗的遭遇,李建在與記者僵持長達近半小時后,終于決定不再沉默了,但尚未開口,這個老實巴交的中年農民的眼睛就紅了。很明顯,他心里非常矛盾。"女兒家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畢竟是見不得人的丑事,尤其在農村,誰敢自己往外面說?而且,說了也白說,哪個領導真的關心?女兒被人糟蹋了,痛的是你自己心頭的肉!"
李建說自從曉麗"出事"后就一直輟學在家,平時活潑的性格變得非常孤僻,整天整天的關在家里,哪里都不去,甚至連父母都不說一句話。晚上夜深人靜之時,經(jīng)常能聽到曉麗在獨自哭泣,她還多次流露過自殺的念頭。做母親的楊芳更是不住落淚,說在她追問下,女兒有一次終于一邊大哭一邊說自己的"下面"很疼,而且,她非常恨自己的母校,盡管非常非常想繼續(xù)讀書,但又非常害怕再回到母校,也害怕同學們議論。
由于所有受害人都不愿意這樣的"丑事"外露,記者在活水鄉(xiāng)就此進行采訪過程中始終小心翼翼,發(fā)現(xiàn)不少村民一提到當年的"強奸事件"就惟恐躲之不及,更多的人則是一再聲稱沒有發(fā)生在自己家,也并不知情。通過大量明察暗訪,記者終于打聽到另一名家也在活水鄉(xiāng)的受害女學生。在聽說"同病相憐"的曉麗家要打官司后,并在記者承諾不使用其正面照片和真實地址、姓名的情況下,其父才終于出現(xiàn)了。據(jù)其介紹,女兒在學校被強奸后,校方及有關部門從來沒有通知過他家,是李建夫婦偶然發(fā)現(xiàn)女兒那篇作文知道此事并告訴他后,他家里人才明白的。之后,他找了學校領導兩次。女兒哭著跑回家,不敢去讀書了,是他強迫她到學校繼續(xù)讀的,直到初中畢業(yè)。直到現(xiàn)在,他家連歹徒被抓的告知書都沒有收到過,后來歹徒被判刑和槍斃他家就更不知道了。
"我不敢再跟學校鬧了,問題解決不了,反倒整得誰都知道了,怎么辦?后來我才知道,跟我女兒一起受害的,還有7個丫頭,天啦,太沒有人性啦!如果曉麗的官司打贏了,我想我們也就敢站出來了。"說完,這名傷心的父親留下一個無可奈何的背影,默默離去。
處理結果:換個學校,學費照收
雖然這一系列校園強奸案的罪魁禍首一人無期徒刑,一人已被槍決,但是,其罪行所造成的惡果還遠遠沒有消失。本報記者采訪中了解到,受害者中的曉麗在事發(fā)約一年半后終于得到來自當?shù)亟逃块T的一個"說法",就是換一個學校繼續(xù)讀書,而且,相關的學費將照收不誤。
值得注意的另一個細節(jié)是,這名不幸女孩的舅舅是一位警察。他說自己之所以四年如一日堅持不懈為侄女討說法,是因為自己"稍微懂一點法,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社會",F(xiàn)在,部份其余受害家庭已經(jīng)得知了他打官司的決心,并向本報記者表示:如果曉麗索賠成功,他們也會站出來起訴學校;如果有這樣一個警察舅舅"撐腰"都打不贏官司,那他們就更不敢有任何指望了。
四年抗掙,警察舅舅為侄女討說法
之所以對曉麗的官司抱有一線希望,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曉麗舅舅楊忠警察的這一身份。"盡管如此,我去找相關領導、相關部門要求解決時,還是非常困難。我不知道是誰在試圖隱瞞和隱藏這一系列的強奸幼女案,我感到了太多太多的壓力。這幾年為給曉麗討說法,我才總算體會到了老百姓打官司的艱辛。我還有警察這樣一個特殊身份,要是換了一個不懂法又不會說法的普通百姓,那真是沒法想象有多難。"
事實上,向陸良、曲靖及省里各級各部門投訴的全部工作都是楊忠一個人在做,因為姐姐、姐夫家在非常偏僻的鄉(xiāng)下,隔縣里都有好幾個小時的路,要都是文盲的這對夫婦去找領導反映問題,太不現(xiàn)實。四年來,楊忠為處理曉麗的事情,已經(jīng)利用雙休日跑曲靖市、陸良縣及姐姐家不下50趟之多,身體也比以前瘦了很多,體重竟減少了10公斤。
在曉麗輟學期間,楊忠代表姐姐一家與陸良縣教育部門協(xié)商時,楊提出曉麗的思想壓力太大,已經(jīng)不可能繼續(xù)在原來的活水中學讀書,要求聯(lián)系安排在昆明的學校,以便自己能夠照顧侄女。2001年11月27日,縣教委派思想政治辦公室主任張義東到昆明找到楊,本意是協(xié)商這個問題。但是,"談判"中張突然頗為義憤的稱,自己是《人民日報》特約記者,支持家長的行為,同時,張還出示了自己的特約記者證件。
關于這個細節(jié),記者在陸良縣采訪時,沒能找到張義東本人核實,但聽到了楊忠悄悄錄下來的"談判"經(jīng)過。記者轉而向縣教育局書記高永富落實,他也并未予以否認,只是一再稱"不要提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