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弘想了想,“不瞞你說,當然有這種顧慮!我是煥老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干部,現(xiàn)在又當著省委書記,煥老尸骨未寒,我就動他兒子,肯定要被人罵嘛!在錢惠人的問題上,你
也要挨罵的!可挨罵也沒辦法,有華北同志盯著,我們不公事公辦行嗎?!”略一停頓,又說,“安邦啊,于華北這類同志存在的意義就在這里嘛,他們的存在使我們的權力受到了限制,不敢為所欲為,也不能為所欲為!”    趙安邦搖了搖頭,“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也牽制我們干正事!”
   裴一弘道:“有些牽制也正常,任何人干任何事都不可能不受到某種牽制,就是你在寧川主持工作時說的,戴著鐐銬跳舞,有形的和無形的鐐銬。我們不但要跳,還要跳得出彩,要爭取獲得來自人民和歷史的掌聲,這是一門政治藝術啊!所以,對于華北這類裁判員,一定要有雅量,要看到他們的作用,碰到問題,發(fā)生了爭執(zhí),先退一步也無妨!歷史就是在退退進進的過程中完成螺旋上升的嘛!”
   趙安邦不服氣,“老裴,你別偷換概念!我覺得,在同樣的領導崗位上,有些人是領導者,有些人只是管家。什么叫領導者呢?就是有思想、有思路,敢于根據(jù)本地區(qū)本部門的客觀實際大膽試、大膽闖的人,獨樹一幟的人,這些同志哪怕失敗了,也給后來者提供了經驗教訓。管家只會照章辦事,不愿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當然,這沒風險,很安全,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進步是決不能指望他們的!”
   裴一弘說:“但是,安邦,這不等于不要黨紀國法,長期以來有法不依違規(guī)操作的后果我們都清楚啊,你甚至說這是原罪!這種原罪也不能繼續(xù)下去了嘛!”
   趙安邦哈哈大笑起來,“老裴,難怪煥老一直對你這么賞識!我算服你了!”
   不論是真服還是假服,這次和趙安邦的通氣仍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這在他的意料之中。說心里話,在說服趙安邦的過程中,他其實也一直在努力說服自己……
   六十四
   趙安邦走出省委主樓電梯,迎面撞見了正準備去省委第一會議室開會的裴一弘。裴一弘叫了聲“安邦”,向他招了招手,回轉身又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趙安邦揣摩裴一弘可能有話要說,便心照不宣地跟了進去,進門就問:“老裴,有事?”
   裴一弘道:“安邦,昨晚回去后我想了想,天明同志的夫人池雪春的事,我們恐咱還得宣傳哩!同時,也要進一步宣傳我省二十五年來的改革實踐,尤其是煥老和天明這些同志的歷史貢獻!讓大家記住這段悲壯的歷史和改革者付出的血淚!”
   趙安邦一點就透:宣傳劉煥章和池雪春,既可以減少錢惠人、劉培腐敗案帶來的負面影響,又可以堵堵于華北這類人的嘴。于是,贊同說:“這樣也好,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現(xiàn)在回顧一下歷史倒還真有必要!”但他又擔心這種宣傳會打擾池雪春平靜的生活,便說,“對池雪春的宣傳,最好先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見!”
   裴一弘應道:“這當然,我準備抽空去看望一下池雪春,親自做做工作!”說罷,親昵地拍了拍趙安邦的肩頭,“走吧,開會去,今天要研究的事還不少哩!”
   趙安邦開玩笑道:“還研究啥?該研究的事不都在你分頭通氣時研究完了!”
   裴一弘很嚴肅,“哎,兩回事,通氣歸通氣,研究歸研究,集體決策嘛!”
   趙安邦心里有數(shù),看來新的平衡業(yè)已形成,原則將得到堅持,少數(shù)將得到保護,改革開放的成果將得到肯定。無論是錢惠人腐敗案,還是偉業(yè)國際的問題,都不會影響班子的團結?赡軙袪巿(zhí),但不會有意外,一切已在研究前決定了。
   會前的氣氛卻不太好。趙安邦和裴一弘走到第一會議室門口,還沒進門,就聽見王汝成和于華北在議論什么。見他們進來,王汝成又沖著他們,嚷:“裴書記,安邦省長,我提個建議啊,建議你們兩巨頭批準,組織一次全省干部學歷大檢查,把那些濫竽充數(shù)的南郭先生揪出來!一個個不是博士就是碩士,其實都狗屁不通!”
   趙安邦著實嚇了一跳:王汝成想干什么?拿于華北開涮啊?于華北就是經濟學博士嘛!這位同志當著于華北這么說,讓于華北怎么想?還以為是他弄的呢!又覺得渴望團結的裴一弘也不會高興,便沒接茬,就近和宣傳部的白部長握了握手。
   裴一弘偏笑瞇瞇地把話接了過來,“汝成同志,怎么回事啊,你嚷嚷啥?”
   王汝成正經道:“裴書記,我正和于書記說呢,都氣死我了!省外經委最近下來個處長,和我們一起搞項目,據(jù)說是經濟管理博士,我?guī)е@寶貝和美國人談判,結果出了大洋相!別說經濟學了,此人連英語都不會說,只會OK,NO!”
   裴一弘笑道:“不就是一個處長嗎?讓組織部門查一下就是,你打擊面別這么寬啊,別把我們干部隊伍中的博士、碩士都貶得一錢不值,你不也是碩士嘛!”
   于華北嚴肅地說:“一弘同志啊,我覺得汝成提出的這個問題值得重視!現(xiàn)在是有股學歷造假的風氣,我們組織和紀檢監(jiān)察部門接到不少舉報,準備查一查!”
   趙安邦心想,最好由中央來查,就從你老于的博士查起,可嘴上卻啥也沒說。
   裴一弘揮揮手,“老于,這是你們的事,你們該怎么辦怎么辦吧!”說罷,和走到身邊的白部長開起了玩笑,“老白,你老兄很有氣魄啊,重獎作家和作品,連封義同志都成了著名作家,得了三萬獎金,哎,你沒吃封義同志的回扣吧?!”
   白部長笑道:“我倒想吃回扣,人家田書記不給啊,拿了三萬理直氣壯!”
   趙安邦覺得奇怪,“老白,你咋想起重獎田封義了?他也成著名作家了?”
   裴一弘一副認真的樣子,“安邦,這么大的新聞你都不知道?就是前幾天的事,我們親愛的白部長給以田封義打頭的八位著名作家和八部著名作品發(fā)了獎!”
   白部長挖苦道:“封義同志現(xiàn)在是作家協(xié)會黨組書記,又憑官銜增補了個省作協(xié)常務副主席,能不著名嗎?再說,人家還有著名作品哩,一首計劃生育歌,得了一個全國性的什么獎,他們作家協(xié)會黨組研究報了上來,我能不獎人家嘛!”
   這時,省軍區(qū)林司令員恰巧走進門,裴一弘馬上拉著林司令員說:“老白,那咱說好,下回如果發(fā)書法大獎的話,你得想著我和林司令員!我們官銜可都比封義同志大,肯定都是著名書法家吧?給我弄個一等獎,給林司令鬧個二等獎吧!”
   林司令員把軍帽往桌上一放,“哎,老裴,憑啥我二等?我的字比你強!”
   裴一弘說:“別不服,我們這是援引省作家協(xié)會的例子,按官銜評的獎!”
   趙安邦和會議室里的與會者們都哄堂大笑起來,白部長笑得前仰后合。
   于華北也被逗笑了,笑罷,卻和氣地批評白部長說:“老白,我看這事你有責任,沒掌握好嘛!田封義寡廉鮮恥,可以自己給自己申請獎勵,你們不要批嘛!”
   白部長苦笑不已,“于書記,人家也是一級組織,現(xiàn)在又失落得很,我不批行嗎?再說,我們的文件規(guī)定拿了全國獎的都重獎……嘿,權當是個笑話吧!”
   于華北敲了敲桌子,“這笑話好笑嗎?三萬元可是文山十個下崗工人一年的生活費啊!用這三萬元獎勵為我省爭得了榮譽的好作家應該,獎給田封義算什么事!”(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