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人物
蘇智良 上海師范大學人
文學院教授,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主任。該中心成立于1999年3月15日,是目前中國大陸研究“二戰(zhàn)”時期日本實施“慰安婦”制度的惟一的研究機構。
近期和慰安婦有關的事有兩件:
3月18日,日本東京高等法院駁回中國“慰安婦”要求日本政府謝罪和賠償的訴訟請求;在此之前的2月20日,一個叫朱巧妹的老人孤獨地死去了,悄無聲息。她是國內已知年齡最大的原慰安婦。
“慰安婦”的話題再一次引起我們的關注,3月25日,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主任蘇智良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生存現狀
有些地方,在我們援助之前“慰安婦”幾乎到了無法維生的地步。大多數孤老一個人生活,有些受害者到晚年自殺……
記者:慰安婦是您學術上的研究對象,一個課題而已嗎?
蘇智良:我不否認剛開始是這樣,但這個傷痕被揭開以后,我看到的越來越多,越來越觸目驚心。沒到過她們的家,你不會有真實感受,會和這件事有隔膜。一旦到過她們家,就感到應該幫她們一把,應該為她們實實在在做點事,(這是)良心和責任。
記者:她們的生活窘迫到什么程度?
蘇智良:有些地方,在我們援助之前幾乎到了無法維生的地步。大多數孤老一個人生活,有些受害者到晚年自殺……
記者:目前已知的還有多少人健在?
蘇智良:公開身份的慰安婦幸存者還有39人。分布在黑龍江、上海、海南、山西、北京、湖南、湖北、河南、河北、遼寧。最大的92歲,最小的71歲。但我估計隱藏身份的人數至少是公開身份人數十倍或十倍以上。
記者:慰安婦研究中心每個月給每位受害者100元生活費,這對她們有多大幫助?
蘇智良:她們大多生活在農村,這筆錢可保證她們的溫飽。
記者:錢的來源?
蘇智良:主要來自海外募集,國內募集的很少。直到2000年12月,我才收到國內第一筆捐款。今年到現在有兩筆:國內一筆100塊錢;另一筆是國外,是抗日戰(zhàn)爭史實維護會500美元。凡是援助老太太的100塊錢,我給收條。但他們不支付為援助而發(fā)生的諸如交通費、住宿費、勞務費,這些錢都是我們自己出。特別是在我們拒絕了“國民基金”后。
記者:您指的是日本“亞洲婦女國民基金”?
蘇智良:對。這個賠償是民間的,日本政府想通過這個基金會來賠償,F在基本上各個國家和地區(qū)都在抵制這個基金,因為它很曖昧,我給你點錢你就不要再說話,它不是明確地作為認罪以后的賠償。
記者:幫助她們的過程中,您面臨的最大難題是什么?
蘇智良:一是人手,二是資金缺口。
記者: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對慰安婦是如何幫助的?
蘇智良:1998年,韓國建立了“日軍慰安婦歷史館”,并把慰安婦集中在敬老院內,由政府統(tǒng)管……
敏感話題
所謂的敏感,往往是大家都不敢碰,因為要中日友好。日本現在的囂張,從根本上來講,是否和我們的一再退讓是有關呢?
記者:和您交談我能感覺到您的疲憊,這種疲憊是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蘇智良:這幾年比較麻木了,沒有太大激情。最初的時候還會找援助。但人家一聽到慰安婦首先就說這很敏感。所謂的敏感,往往是大家都不敢碰,因為要中日友好。中日友好應該說是個手段,不是說為了中日友好,什么都要顧忌。日本現在的囂張,從根本上來講,是否和我們的一再退讓是有關呢?
記者:13年來,您覺得在認知上,或是對她們的態(tài)度上有所轉變嗎?
蘇智良:應該說有所好轉。這幾年,媒體宣傳,大家都知道后,逐漸的她們的壓力反而小了。甚至照片被刊登出來后,也并不是我所擔心的那樣壓力更大,這就是社會的進步。大家有一種寬容和比較有愛心了。感覺這樣的老人太可憐了,應當關心、理解她們。
記者:既然如此,為什么朱巧妹(慰安婦)和李秀英(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去世時場面上會有那么大區(qū)別?
蘇智良:事先我能夠預感到這樣的差別。對兩者的態(tài)度差,造成了這樣的差別。
記者:2001年您開始對慰安婦做法律公證,起了什么作用?
蘇智良:2001年、2002年開始請國家公證處對這些老人的受害事實予以法律公證,永久地保全證據。因為人總會離開的,要以法律的形式來確認這個事情。
記者:到目前有多少人進行了公證?
蘇智良:20來個。由于資金問題停下來。一些地方堅持收費,一些地方是山區(qū),公證要車子接送,還要吃飯等等,所以有的地方一個人公證下來要兩三千元人民幣,甚至更多。只有上海是免費的。
道義支持
從人類文明發(fā)展來看,將來總有一天會勝訴,但從現實來說,實在看不出。
記者:這些年,“慰安婦”受害者對日本的訴訟尚未有一起勝訴。
蘇智良:從人類文明發(fā)展來看將來總有勝訴的一天,但從現實來說,實在看不出。
記者:這種情況在勞工、毒氣彈等問題上是不是同樣存在?
蘇智良:對,是這樣。
記者:政府對訴訟是什么態(tài)度?
蘇智良:政府對民間的訴訟現在采取默認,或者有所支持,但這些支持都是道義上的,我希望支持能夠落實到實質上。
這些受害者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今天在你之前我接到黑龍江的記者來的電話,他們去訪問了當地的兩位受害者,這兩位受害者我也接觸過。老人讓記者問我,‘勝訴有沒有可能,我們能不能看到。’老人已經87歲了。她們常常問我這個很無奈的問題。
記者:您印象中,對她們的冷漠有沒有極致事件?
蘇智良:云南某縣,曾有4個受害者找到當地官員:“聽說我們可以得到日本人的賠償……”官員奚落:“你們這樣的事還有臉說嗎?”
記者:這和我們的傳統(tǒng)觀念有關嗎?
蘇智良:他們很封閉,根本不了解世界的變化。
記者:您希望政府怎樣幫助她們?
蘇智良:國家對這些飽受磨難的老人,應該有制度性的保護與幫助。首先,應該馬上確認受害者,然后給予受害者一個制度上的援助,來改善她們的生活。不僅是一般生活費,我想最低生活費應該保證她們;其次,還有醫(yī)藥健康上的援助;也可以資助她們去打官司,因為一個主權國家的政府,應該去保護自己的國民,去為她們爭得應得的利益。
此外,應該有一個國家性重大調查項目,讓全社會都來關注這個問題。因為,證據在消失。但很遺憾,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還沒有這樣一個項目,同時這些人正在一個個離去。
后記
文章開頭提及的近期和慰安婦有關的兩件事情讓我們感慨:
敗訴不是新聞。也許,有一天勝訴才是大新聞,會有這一天嗎,沒人敢給答案;
幸存的原慰安婦死了也不是新聞,她們本已高齡。
朱巧妹走的時候,冷清,但畢竟還有人送行。山西老人侯冬娥,在盂縣高莊最破爛、矮小的窯洞悄無聲息地死去后,她的一生只有《工人日報》記者陳宗舜記下的這樣一些片段:“她是村子里最受輕視的女人,大家不叫她真名,稱她是‘進過炮樓的’,更有人拿她的遭遇當笑話說!粋雨天,她重重摔倒在村口,因為嫌她‘不干凈’,沒人肯過去扶她……”
對于這些老人們來說,活下去的最大意義就是為當年的那段歷史作證。珍視她們,就是珍視歷史。
她們,已經傷痕累累。
別讓她們,再淚水漣漣。(段芳宇)
責任編輯:屠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