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下輩子再見到鄧楊時，我能自豪地對她說，楊楊，我實現(xiàn)了我的諾言，此生我只愛你一個�！�27歲的夏軍守著這句諾言已經(jīng)過了4年，但他說，我真的很快樂——
走不出那場生死戀
2001年4月13日上午，上清寺牛角沱富家園小區(qū)大院，一個靈棚布置得
熱烈、紅火而且圣潔，大紅的喜字貼滿了靈棚內(nèi)外，999朵玫瑰環(huán)繞在新娘身旁。新娘鄧楊穿著白色婚紗，靜靜地躺在白色的冰棺里，手里拿著4朵玫瑰花，象征她和新郎夏軍相戀4年的感情。新娘白皙美麗的妝容，是她的兩個表姐化的，身上的婚紗是夏軍親手為她穿上的。
當日上午11點整，在婚禮進行曲中，夏軍抱著鄧楊的照片和一束百合花，走到冰棺前，給鄧楊戴上婚戒，然后俯身在她冰冷的雙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夏軍接過婚禮司儀手中的麥克風，對鄧楊說了最后一句話：“我這一生只結(jié)一次婚，就是今天，我這一生只有一個新娘，就是鄧楊。相守的快樂不在于時間的長短，而在于其中蘊涵了多少動情的細節(jié)。當我在下輩子再見到鄧楊時，我能自豪地說，楊楊，我實現(xiàn)了我的諾言，我只愛你一個�！�
4年前，這場感天動地的婚禮讓這座城市唏噓不已，4年后，我們再次走近這位“最后的新郎”。
事過境遷，悲傷和痛苦過后還留下些什么？
渝中區(qū)牛角沱富家園小區(qū)，新年初六，情人節(jié)。紅皮鞭炮的碎紙還沒掃凈，紅玫瑰又開始在小院里芳香四溢。4年前，就在這個老式住宅小區(qū)的大院里，沒有神父和教堂，沒有名車和喜酒，只是白紙花和999朵紅玫瑰簇擁著躺在冰棺里的新娘。新郎夏軍就在那個臨時搭設(shè)的靈棚里，吻著相戀4年的新娘鄧楊，給她戴上盟誓一生一世相守相愛的鉆戒。
喪女后多了個兒子
4年后的鄧家?guī)缀鹾?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自己的獨女換成了“兒子”——“生死婚禮”后，夏軍像女婿甚至兒子一樣和鄧楊的父母同住，照顧著二老的起居，雖然之前他還沒有跟鄧楊登記結(jié)婚，法律上并沒有任何約束。
鄧家的兩室一廳，是套陳年老房，水泥地、木頭門、老式沙發(fā)、25吋電視。客廳左邊原本是4年前預備給女兒和準女婿的新房，現(xiàn)在它是夏軍的臥室。臥室不大，除了一張雙人床、衣柜和書桌外，還有一臺舊電腦。
滿屋的照片撲面而來。兩幅鄧楊的大藝術(shù)照掛在木床兩邊的墻上，相片里，鄧楊皮膚白皙，水靈靈的眼睛透著幸福，那時的鄧楊已經(jīng)和夏軍戀愛3年，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天使般的美麗。床頭的柜子上擺著是夏軍和鄧楊的合影，鄧楊在右邊，頭靠在夏軍的肩上，夏軍在左邊，輕摟著她的腰，兩人看著鏡頭，微笑。鄧媽媽說，這是女兒和夏軍在2001年的最后一張合影。
春節(jié)，夏軍不在家，鄧媽媽說夏軍和笥訓焦鬮髀糜瘟��！八艸鋈ヂ糜�，晤U嗆芨咝�，当然支硯�！彼燈稹芭觥�，邓妈妈覝o承θ藎拖袷竅蛉絲湓拮約荷畝右話�，“他平g焙萇僂獬觶獯嗡閌淺雋嗽睹�，晤U腔拐嬗械悴幌骯擼比灰燦械愕Ｐ摹！?lt;/p>
夏軍一出門，每天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問問爸媽吃的什么，有沒有生病，也說說自己的旅途見聞，鄧媽媽就要嘮叨讓夏軍小心開車，不要喝酒，注意休息……
“這個家，都虧有了他�！�70歲的鄧爸爸坐在電視機前的帆布搖椅上，頭發(fā)花白，他沒有看記者，只是搖著椅子淡淡地說了這一句，接著拿著遙控器換頻道。鄧媽媽背靠在沙發(fā)上，接著說，“這孩子很有責任心，好人啊。你看，他每月要給我們500元生活費，還有每人每月12塊6的電梯費，電話費每月至少六七十元也是他交�！编噵寢寯�(shù)著手指頭說，“夏軍累啊，為了照顧我們，他每天6點過起床，從牛角沱到歌樂山上班，中間要換2趟車，晚上8點才回家，陪著我們吃飯，說說話，還要幫忙做家務(wù)，是個好孩子呀！”雖然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瑣事，但在鄧媽媽看來，一個原本非親非故的年輕人，因為深愛著自己死去的女兒，4年來陪伴在他們身邊，有著親人般的溫情，這讓她覺得是喪女后得到的惟一安慰。
遠在廣西自駕車旅游的夏軍不能長時間和記者通話，他的聲音很陽光，他禮貌地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說自己過得很好，生活也很愉快。
希望夏軍再成家
“事情隔了那么久，要說心情，還是復雜�！弊屖オ毶畠旱泥噵寢尰貞浧�4年前的那場生死婚禮是殘忍的，她皺了皺眉頭。“那種喪女之痛，沒經(jīng)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我那一年都沒有再教書，我始終覺得女兒還在我身邊，就是在葬禮后三四個月，我也不相信女兒去了�！�2001年4月12日凌晨，鄧楊在睡夢中突發(fā)心肌炎猝死，夏軍半夜里發(fā)現(xiàn)鄧楊全身冰涼，送到醫(yī)院時鄧楊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拔腋静幌嘈�，那天晚上她回來還高高興興的，吃了蘋果，沒有任何不對勁。”當時情景歷歷在目，但讓鄧媽媽想不到的是，夏軍堅持要在第二天鄧楊葬禮前舉辦婚禮�！拔覀兌紕襁^他，既然都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他還可以找更好的女孩。但他很堅持，請求我們把女兒嫁給他，我們還是尊重了孩子的意愿，我的女兒真沒選錯人�！�
“我們當然希望他能夠再婚，就當我們?nèi)�媳婦�！编噵寢屨f，他們夫婦和夏軍的家人都不止一次勸過夏軍，希望他能重新生活，尋找另一半，夏軍卻始終對他們說一句話：“我對鄧楊有承諾，我要愛她一生一世�！�
“我們對這孩子有愧呀，對不住他啊。”鄧媽媽說起這塊心頭病，拉起了記者的手，“你們認識人多，看有沒有適合我們夏軍的，給他介紹介紹，也勸勸他。”這讓記者有些無措，一個失去摯愛的男人，還沒有經(jīng)受過婚姻生活中瑣事的煩惱，更不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動干戈傷了感情，在這個男人心中，相戀4年的愛人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容顏，女神般的純潔心靈，鄧楊留給他的永遠是愛情尖峰時刻的浪漫與甜蜜，甚至是神圣的，不容任何人來褻瀆�！笆前。覀儌碾y過，還有女婿安慰，可夏軍他的痛苦又有誰來幫他化解？”讓鄧媽媽至今仍然擔心的是，夏軍還年輕，只有31歲，他該像其他年輕人一樣結(jié)婚生子。
“夏軍是他們家的小兒子，上面還有個姐姐，現(xiàn)移民加拿大，他的父母也出國了。這么好的家庭環(huán)境，夏軍不該跟我們在一起�！编噵寢屝睦锏睦⒕芜�有夏軍事業(yè)上的發(fā)展，她覺得如果女兒還活著，一定很支持夏軍出國深造，但現(xiàn)在夏軍放棄了出國的機會，4年來一直在一家私營企業(yè)當會計，不愿意離開重慶的原因，也是為了照顧他們。
夏軍是個“傻孩子”
“你說，他還那么年輕，不該為了一句話，陪上自己一輩子，人都有七情六欲嘛�！备患覉@的電梯管理員說起夏軍她覺得可惜，4年前他目睹的那場婚禮被他形容成“感天動地”，他記得夏軍跪在冰棺前許下諾言，要愛鄧楊一生一世，要像孝順自己父母一樣照顧?quán)嚄畹母改敢惠呑��！澳腥司驮撠撈饌髯诮哟呢熑�，不能一時糊涂，趁還年輕，該好好再找個媳婦過日子。”
真心希望夏軍好，鄧媽媽一家過得好的，不只是電梯管理員，還有鄧家的鄰居、鄧媽媽的麻將牌友和富家園的不少居民。有的人甚至要保護鄧媽媽不被媒體騷擾，見有記者出現(xiàn)，就站出來說：“不談不談，不要騷擾他們�！编噵寢尩呐朴颜f，“4年前的婚禮的確是刻骨銘心�！安贿^，夏軍媽媽，一個女婿半個兒，夏軍對你們來說就是親生的兒子�！睅酌掀牌哦加谩跋能妺寢尅边@個稱呼，又說，“夏軍是個寬厚的孩子，就是有點‘傻’，人這一輩子就該結(jié)婚生子，只要對父母好就行了�！�
住在10樓的陳婆婆一直覺得夏軍是個“傻孩子”，雖然夏軍在婚禮上許諾自己永不再娶，要一直照顧兩位老人，但他這樣獨身實在“劃不著”�！八�很年輕，希望鄧楊的父母能給他做做思想工作，讓他還是再娶一個媳婦，只要結(jié)婚后仍然對兩個老人好就行了�！标惼牌诺囊庖姷玫酱蠖鄶�(shù)人的認同，大家都說并不是只有不娶才能表達他對鄧楊的愛和對鄧媽媽、鄧爸爸的孝順。
操辦了生死婚禮的“素人新婚”總經(jīng)理吳彬回憶起2001年4月13日那一天時，說“我真的佩服這個樸實的新郎，很多人總把‘我愛你’、‘我要照顧你一生一世’的承諾掛在嘴邊，可有幾人可以在戀人死后一直愛著對方，愛著對方的家人�！眳潜蛘f，在一般人看來，新郎有可能是因為新娘殷實的家境才做了這樣的選擇，但是事實恰恰相反，夏軍的家境比鄧楊的好很多，夏軍甚至為了鄧楊放棄了出國的機會，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出于對鄧楊深深的愛。“這是一種勇氣，一個男子漢的勇氣，在‘生死婚禮’上，當夏軍給鄧楊戴上戒指時，他當著所有的來賓發(fā)誓——此生再也不娶，認鄧楊的父母為親父母。4年來，他‘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很好地照顧著她的父母，我真的很佩服他�！�
愉快就是幸福
夏軍并不像旁人想象的那樣，因為戀人的猝死而一直生活在痛苦的回憶中。
據(jù)鄧媽媽描述，4年來，他按時上下班，工作積極，常受領(lǐng)導表揚，有時間也會跟同事朋友出去唱歌、喝酒。“鄧楊去世后的那一年，我們包括夏軍都很難過，不過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我和老伴退了休每天有時間就打打麻將，夏軍也比那段時間開朗了很多，好在這孩子心寬，我們也放心了不少。”鄧媽媽說，夏軍豁達樂觀的性格也帶著他們慢慢地從喪女的悲痛中走出來，一家人又開始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坝袝r我想，也許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所以也不再追著他找媳婦�！�
去年，仍有媒體找到夏軍采訪，他不但沒有敏感地斷然拒絕，還欣然接受，而且十分配合，說起往事時都是美好的回憶。
有的人說夏軍的經(jīng)歷讓他痛恨人生，加上當著媒體的面許下承諾，更是背上了包袱，所以不得不4年來一直照顧著鄧楊的父母；也有人說，夏軍你有病，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悲傷中，不像個男人。
第三軍醫(yī)大學心理健康中心心理博士馮正直聽說夏軍的事情后說，“只要他現(xiàn)在的生活讓他感覺有意義，而且愉快，就是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人，并不是一種心理疾病�！瘪T正直認為，從夏軍目前的生活情況來看，他的生活沒有給他人帶來傷害，雖然生活平淡，但應(yīng)該是愉快的，而且也是他樂于接受的，所以周圍的人沒有必要幫助他回到傳統(tǒng)意義上人生活的方向，而是應(yīng)該尊重夏軍的選擇，有可能的話幫助他目前的生活更有意義�！叭藗兲岢龅钠咔榱拇_是人的一種基本需求，但一個人有更高的情感追求時，他樂于付出，可以抑制情欲。這種情況是普遍存在的，比如教徒，革命者等等�！瘪T正直建議，情感是私人化的，大家不能用自己的眼光來看待別人的生活，而應(yīng)該站在他人的角度來看問題，這樣也許人與人之間就會多些理解，少些誤會和閑語。
責任編輯 原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