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qū)﹃愱噥碚f也有一個好處,獨自一人在草原上,總能找到靜靜思索的時間,任憑思想天馬行空自由翱翔。他從北京帶來的兩大箱名著、加上楊克的一箱精選的史書和禁書,
他這個羊倌可以學(xué)羊的反芻法來消化它們。晚上,在油燈下如羊一樣吞咽古今經(jīng)典書籍;白天,在羊群旁邊又如羊一樣反芻中外文化精華。細嚼慢芻,反復(fù)琢磨,竟覺故紙有如青草肥嫩多汁。白天放羊時,陳陣大多是在芻嚼和思慮中打發(fā)光陰。有時也可以一目十行飛快地讀幾頁書,但必須在確定周圍沒有狼的情況下才敢看。難道真像畢利格老人說的那樣要懂草原,懂蒙古人,就得懂狼?難道萬年草原保持原貌,停滯不前,草原民族一直難以發(fā)展成大民族,也與狼有關(guān)?他想,有可能。至少狼群的進攻,給牧場每年造成可計算的再加上不可估算的損失,使牧業(yè)和人業(yè)無法原始積累,使人畜始終停留在簡單再生產(chǎn)水平,維持原狀和原始,騰不出人力和財力去開發(fā)貿(mào)易、商業(yè)、農(nóng)業(yè),更不要說工業(yè)了。狼涉及的問題真是太廣泛和深刻了……然而,真要想懂得狼,實在太難。人在明處,狼在暗處,狼嗥可遠聞卻不可近聽。這些日子來,陳陣心里一直徘徊不去的那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了,他真想抓一條小狼崽放在蒙古包旁養(yǎng)著,從夜看到晝,從小看到大,把狼看個夠,看個透。    他又想起前幾天那條叼走羊羔的母狼,和那一窩不知藏在哪個洞的小狼崽。
   那天,他剛觀察過羊群四周的情況,感覺平安無事,便躺在草地上,盯防著藍天上盤旋的草原雕。突然,他聽到羊群嘩啦啦一陣輕微騷動,他急忙坐起來,看到一條大狼沖進了羊群,一口叼住一只羊羔的后脖子,然后側(cè)頭一甩,把羊羔甩到自己的后背上,歪著頭,背扛著羊羔,順著山溝,向黑石頭山方向,嗖地跑沒影了。羊羔平時最愛叫,聲音又亮又脆,一只羊羔的驚叫聲,常常會引起幾百只羊羔和母羊們的連鎖反應(yīng),叫得草場驚天動地。可狼嘴叼緊了羊羔后脖頸,就勒得羊羔的喉嚨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母狼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羊群平靜如初。絕大部分羊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可能連羊羔媽媽都不知自己丟了孩子。如果陳陣聽力和警覺性不高的話,他也會像那只傻母羊那樣,要等到下午對羔點羊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丟了羊。陳陣驚得像遇到了一個身懷絕技的飛賊,眼睜睜地看著賊在他眼皮底下偷走了錢包。
   等喘平了氣,陳陣才騎馬走到狼偷襲羊羔的地方查勘,發(fā)現(xiàn)那兒的草叢中有一個土坑,土坑里的草全被壓平。顯然,那條母狼并不是從遠處匍匐接近羊群的,那樣的話,陳陣也許還能發(fā)現(xiàn)。母狼其實早已悄悄埋伏在這個草坑里,一直等到羊群走近草坑時才突然躥出。陳陣看了看太陽,算了一下,這條狼足足埋伏了三個多小時。在這個季節(jié)抓走活羊羔的狼只會是母狼,這是它訓(xùn)練狼崽抓活物的活教材,活道具,也是喂給尚未開眼和斷奶的小狼崽,鮮嫩而易消化的理想肉食。
   陳陣窩了一肚子的火,但他又暗自慶幸。這些天他和楊克經(jīng)常隔三差五地丟羊羔,兩人一直懷疑是老鷹或草原雕偷的。這些飛賊動作極快,乘人不備一個俯沖就能把羊羔抓上藍天?墒抢销椬パ蚋,低空俯沖威脅面很大,會驚得整群羊狂跑大叫,而守在羊群旁的人是不可能不發(fā)覺的。他倆始終弄不清這個謎。直到陳陣親眼看到母狼抓羊羔的技巧和這個草坑,他才算破了這個案。否則,那條母狼還會繼續(xù)讓他們丟羊羔。
   無論牧民怎樣提醒、告誡,陳陣還是不能保證不出錯。兵無常法,草原狼會因地制宜地采用一切戰(zhàn)法。狼沒有草原雕的翅膀,但草原上真正的飛賊卻是狼。讓你一次一次地目瞪口呆,也讓你多留心眼多長心智。
   陳陣輕輕地給二郎撓脖子,它還是沒有多少感謝的表示。
   空中飄起雪末,陳陣進了包,和楊克、梁建中圍著鐵筒干糞爐,喝早茶,吃手把肉和嘎斯邁送的奶豆腐。趁著這一會兒的閑空,陳陣又開始勸他倆跟自己去掏狼窩,他認為自己的理由很過硬:咱們以后少不了跟狼打仗,養(yǎng)條小狼才可以真正摸透狼的脾氣,就能知己知彼。(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