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片草場的雪來得早,站得穩(wěn)。草的下半截還沒有變黃就被雪蓋住,雪下的草就像冰窖里儲存的綠凍菜,從每根空心草管和雪縫里往外發(fā)散著淡淡的綠草芳香。被北方鄰國大雪和饑餓壓迫而越境的黃羊群,一到這兒就像遇到了冬季里的綠洲,被綠草香氣所迷倒,再也不肯轉場。個個的肚子吃得滾瓜溜圓,宛如一個個碩大的腰鼓,撐得都
快跑不動了。 只有草原狼王和畢利格老人,才能料到黃羊群會在這里犯大錯。
這群黃羊還不算龐大,在陳陣來額侖草原的第一年,時不時地就能見到上萬只的特大黃羊群。據場部干部說,在六十年代三年困難時期,北方幾大軍區(qū)的部隊,用軍車和機槍到草原獵殺過無數黃羊,以供軍區(qū)機關肉食。結果把境內的黃羊都趕到境外去了。這些年,邊境軍事形勢緊張,大規(guī)模捕殺黃羊的活動已經停止,廣袤的額侖草原又可以見到蔚為壯觀的黃羊群。陳陣放羊的時候,就可以遇到龐大的黃羊群,宛如鋪天蓋地的草原貼地黃風,從他的羊群旁邊輕盈掠過,嚇得綿羊山羊扎成堆,瞪著眼,驚恐而羨慕地看著那些野羊自由飛奔。
額侖草原的黃羊根本不把無槍的人放在眼里。一次,陳陣騎馬攔腰沖進密密麻麻的黃羊群,試圖趁亂套上一只,嘗嘗黃羊肉的美味?墒屈S羊跑得太快了,它們是草原上速度最快的四蹄動物,即便是草原上的最快的獵狗和最快的大狼也追不上。陳陣鞭馬沖了幾次,但連根黃羊毛也碰不著。黃羊繼續(xù)飛奔跳躍,把他晾在黃羊群當中,黃羊就從他兩旁幾十米的地方掠過,再到前面不遠處重新合攏,繼續(xù)趕路。驚得他只有站在原地呆呆欣賞的份了。
眼前的這群黃羊只能算作中型羊群,但是,陳陣覺得,對于幾十條狼為一群的大狼群,這群黃羊仍然太大了。都說狼子野心是世上最大的野心,他很想知道狼群的胃口和野心有多大,也很想知道狼群打圍的本事有多高。
狼群對這次打圍的機會非常珍惜,它們圍獵的動作很輕很慢。只要羊群中多了幾只抬頭望的公羊,狼群就會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連呼出的白氣也極輕極柔。
黃羊群繼續(xù)拼命搶草吃。兩人靜下心來等待。老人輕聲說:黃羊可是草原的大害,跑得快,食量大,你瞅瞅它們吃下了多少好草。一隊人畜辛辛苦苦省下來的這片好草場,這才幾天,就快讓它們禍害一小半了。要是再來幾大群黃羊,草就光了。今年的雪大,鬧不好就要來大白災。這片備災草場保不住,人畜就慘了。虧得有狼群,不幾天準保把黃羊全殺光趕跑。
陳陣吃驚地望著老人說:怪不得您不打狼呢。
老人說:我也打狼,可不能多打。要是把狼打絕了,草原就活不成。草原死了,人畜還能活嗎?你們漢人總不明白這個理。
陳陣說:這是個好理,我現在能明白一點了。陳陣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動,他好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狼圖騰的幻影。在兩年前離開北京之前,他就閱讀和搜集了許多有關草原民族的書籍,那時他就知道草原民族信奉狼圖騰,但直到此時他才好像開始理解,草原民族為什么把漢人和農耕民族最仇恨的狼,作為民族的獸祖和圖騰。
老人笑瞇瞇地望了陳陣一眼說:你們北京學生的蒙古包支起來一年多了,可圍氈太少,這回咱們多收點黃羊,到收購站,供銷社多換點氈子,讓你們四個過冬能暖和一點。陳陣說:這太好了,我們包就兩層薄圍氈,包里的墨水瓶都凍爆了。老人笑道:你看,眼前這群狼,馬上就要給你們送禮來了嘛。
在額侖草原,一只大的凍黃羊連皮帶肉可賣20元錢,幾乎相當于一個羊倌小半個月的固定工分收入。黃羊皮是上等皮夾克的原料。據收購站的人說,飛行員的飛行服就是用黃羊皮做的。中國的飛行員還穿不上呢。每年內蒙草原出產的黃羊皮全部出口,到蘇聯(lián)、東歐換鋼材、汽車和軍火;黃羊的里脊肉又是做肉罐頭的上等原料,也統(tǒng)統(tǒng)出口。最后剩下的肉和骨頭才留給國人享用,是內蒙古各旗縣肉食柜臺上的稀貨,憑票證供應。(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