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可以離家出走,那是因為家里還有女人;而女人,尤其是做了母親的女人,不可能丟下一切顧自逃亡。本文中的男人出門躲債,妻子攜子替丈夫還債。在隨后的幾年里,身為大學教師的妻子經(jīng)歷千辛萬苦,在校外兼做多份工作,終于還清了丈夫的債務,從而圓滿地維系了一個家庭。本文是這位大學女教師以第一人稱的形式,記述了她幾年來的辛苦經(jīng)歷。
丈夫蝕本亡命天涯
1995年6月的一天清晨,我和兒子還在睡夢中。丈夫把我搖醒,他已經(jīng)幾天沒回家了,淚眼血絲,樣子很可怕。他說還錢的期限已到,債主就會逼上門來,他只有出去躲些日子。門輕輕合上那一瞬間,我清醒了過來,我抓起鑰匙奔了出去,放進丈夫的手里:你還要回家的呀!我取出家里所有的現(xiàn)金,塞進他的衣袋。
丈夫在期貨公司做交易員,本來只是給客戶當經(jīng)紀人,收入由基本工資和傭金組成。但他覺得當經(jīng)紀人太不過癮,賺的錢都流進了客戶的腰包,兩個月前借了一筆錢自己做。他給我說只借了5萬,沒想到竟會是15萬!而且因為可怕的暴倉而煙消云散!
上午9點左右,3個男人就到我家里來了,為首的那人一臉胡茬子,進門就嚷:貝文慶(我丈夫的名字)呢?給老子出來!我心里發(fā)著抖,表面裝出很冷靜的樣子說,他不在家,有事給我講。胡茬子男人一揮手說,給你講沒用,老子今天是來拿錢的!我一狠心說,我還!請你給我一段時間!
幾個男人走了,我已汗?jié)褚律馈?
丈夫走了好多天了,他媽媽、弟妹,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試著向他們借點錢,并保證以后一定還,他們面有難色,說要回去與家人商量,最后只有他媽媽拿了5000元出來?粗先嗽陲L中飄揚的白發(fā),我沒有接那錢,不忍心?罩只氐郊依,想哭,卻沒有眼淚。
兒子每天從幼兒園回來總是問爸爸呢?我就想,為了兒子,一定要讓丈夫回來,我們是一家人!那段時間,我從來沒有如此深切地體會到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與圓滿。我必須為此奮斗!家里存在銀行的錢有26000元,我留下6000元以備不時之需,還了一筆錢:20000元。收到錢,胡茬子男人有些吃驚,說沒想到你還真守信。他認真地寫了收條,蓋了印章。
我心里很清楚,以后的錢得靠自己去掙了。男人可以離家出走,那是因為家里還有女人;而女人尤其是做了母親的女人,沒有權利丟下一切顧自逃亡。
本來我在學校的工作已很飽和,但所有收入加在一起只有八九百元,僅夠生活,要替丈夫還債,就必須另尋門路。
對于高校教師來講,到校外兼課可能是補貼家用的主打方式,當然這得看你的身體狀況,是否累得下來。我患有慢性咽炎,本來不適合多講課,但已顧不得那么多了。我聯(lián)系了7個教學點。成人高校的學生都是業(yè)余學習,這樣一來,每周我有7個晚上在外面狂奔。
上完課,一身疲憊地走出教室,走進城市五彩斑斕的夜晚,心里卻是愉快的,因為又有了幾十元的收入。我是這樣打算的,以5000元為一個償還的單位,但5000元對我來說確是個可怕的大數(shù),就再細分成5個1000元,朝著每一個1000元努力,每當有了幾十元的收入,想著離1000元又近了一步,很感安慰。
最可憐的就是兒子,他才4歲,每天晚上陪伴他的只有電視和一堆不會說話的玩具。那天講課,本來講得很熟的內容卻老是出錯,下面一陣陣騷動,迎著幾十雙眼睛,最后我不得不告訴他們,我兒子病了,心里有些亂,請求同學們諒解。說完,我背過身去擦黑板,淚水模糊了雙眼。
校外兼職幾多酸辛
丈夫在南方一個城市為朋友打工,他來電話說工作很苦,很想家,想兒子,也覺得滿懷罪過,對不起家人。我的心一下軟了,責備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1997年年初,學期的期末,各個學校都進入了緊張的復習階段,邀請我上復習課的教學點特點多,報酬也比平時高幾倍。幾乎每一天的上午、下午、晚上三個時段我都在連軸轉,從這個教學點趕到那個教學點,餓了就買個面包、茶葉蛋加一瓶酸奶,困了就在車上瞇一會兒。雖然很累,但有時一天最多有五六百元的收入,兩天就可以湊齊一個1000元啊,我怎么舍得放棄?
半年前我開始出現(xiàn)胃痛,隨著發(fā)作周期的縮短和疼痛時間的延長,嚴重影響了教學,在合谷穴扎針能快速有效地止痛,我曾跟著當中醫(yī)的姐姐學過,于是,我隨身帶著針灸盒。
有一天,剛趕到一個教學點,胃就痛起來了而且來勢兇猛,似乎還伴著隆隆的聲音朝我碾過來。我渾身發(fā)抖,滿頭大汗,趕緊躲到辦公室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在給細如發(fā)絲的針消毒的時候,手抖得連掉了幾個酒精棉球,但我終于仔細消了毒,準確地扎進去了,隨著針的捻動,酸脹的感覺從小臂傳遍全身,然后停針幾分鐘,感覺胃痛漸漸離開了身體。教學點的一位負責人看到了我,非常驚訝地詢問,我說沒事了,一切都好了。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我神色自如地往教室走去,我可不想給人留下掙錢不要命的印象。
一天下午,下課回家,口袋里揣著剛得到的400元課酬,心里很踏實,盤算著給兒子買點什么好吃的東西。突然覺得胸口像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一股溫熱的東西猛地涌上來,從嘴里噴出去。我醒了過來,地上一汪鮮血。幸好兩個
同事發(fā)現(xiàn),把我及時送進了醫(yī)院。
我在醫(yī)院里躺了半個月,胃出血,病因是勞累和抑郁所致。婆婆來醫(yī)院看我,止不住老淚縱橫。她只知道她的兒子在外躲債,不知道她的兒媳含辛茹苦替夫還債,我也不想告訴她,她已風燭殘年。我想等兒子長大了,一定要他牢記,作為男人,第一要孝順,第二要護愛妻兒。課,是不能再這樣亡命地上下去了。必須開拓別的掙錢的路子,可是路在何方?
幾年償債如下地獄
有個朋友在報社工作,她介紹我去一家女性雜志任兼職編輯,月薪1000元,我高興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我很投入這份工作,我撰寫的文章常常收到非常好的效果。一期雜志出來,我接到的電話和信函特別多,不少讀者說在我的文章里看到了希望和力量,讀出了一種昂揚向上和不被打倒的精神。我是蘸著心血在寫!
我的工作成績很快贏得老總的賞識,他要求我調到雜志社去。
老總或許多多少少知道了我的處境,對我倍加關注起來。當我加班時,他會留在總編室,然后開車送我回家。那段時間,我心里充滿了一種柔軟的幸福感,非常滿足。
有一天,他又送我回家,我請他到家里坐坐,他很高興地答應了。我們有說有笑地走進家門,兒子已經(jīng)回來了。這時我有一個動作,接過老總脫下的風衣掛上衣架。兒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很平靜地望著我們,這很反常,我們都感到了尷尬。那晚,我失眠了,望著兒子純潔如天使的臉,聽著那一絲絲嬌弱可愛的呼吸,我坐到天亮。
我心痛兒子也心痛自己,我沒有權利去愛了嗎?他是那樣細心體貼和穩(wěn)重有力,而且比我丈夫優(yōu)秀。好久好久了,我孤軍奮戰(zhàn),如今那只溫暖的手已經(jīng)伸過來了,我只要愿意就能抓牢,可是,可是……丈夫啊,你快回來吧,我差一點就要挺不住了。但我終于冷靜下來,逐漸冷淡了與老總的關系,回到原來的生活。一次在編稿子時,看到一句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躲進洗手間,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這年5月,又有一家社科類雜志邀請我去當兼職編輯,月薪800元。
每一個月,兩份兼職工資加稿費,我能掙到三千多元,償還債務的速度大大加快了。
一份正式的工作加上兩份兼職,恨不得一天里有48小時供我使用。每一天的時間表已經(jīng)計劃到每個小時,早晨一睜開眼,就在心里盤算,8點到10點干什么,10點至12點又干什么,午休早已取消,備課或編稿累了就以做家務來調節(jié),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相結合。
歷經(jīng)辛苦終有回報
去年年初,本地一家出版社找到我,要給我出一本集子。如果拿稿費,能得到4800元,雖然不多,但很穩(wěn)定;如果拿8%的版稅,書賣得好,我會得到較豐厚的回報,賣得不好,有可能顆粒無收。朋友們都勸我還是拿稿費,我堅持拿版稅,憑一種直感,相信它能賣得好。結果除去個人得所稅,共收入近三萬元。很快,我就湊齊了最后一筆償還的款項,38000元。
2000年8月10日,我永遠記得這一天,我通知債權人,要求他把我丈夫寫的借條帶來,我要徹底了結債務如山的日子。和以往一樣,我們在學校后面的一家小茶館見面,當我把一扎沉甸甸的鈔票交出,拿回了那張像山一樣壓在我全部生活中的紙條時,眼淚奪眶而出。
幾年來,我沒有買過一件好衣服,一樣化妝品,像牛一樣拉著沉重的犁向前向前。還有我的兒子默默承受著一切,我對他說冰棍兒和冰淇淋的營養(yǎng)價值是一樣的,于是兒子總是吃5毛錢一根的冰棍。偶爾去公園,他非常羨慕地看著小朋友坐高空車、碰碰船,從不提要求,他知道家里有困難。這是一個女人過的日子嗎?這是一個母親應該受的折磨嗎?但是,我承受了。我和兒子手牽著手走出了泥濘,保住了我們的尊嚴。
我抹去臉上的眼淚,神色莊重地走出門去。那個曾經(jīng)的債權人跟在后面,關切地說,如果你生活有困難的話,這次就少還一些?我不會催你的。我頭都沒有回,堅定地說不。我走了,我不想再見到他,猶如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想一想都有一種重過一遍的巨痛。
在一片惋惜和挽留聲中,我辭去了那兩份曾救我于水火的兼職,我覺得太累,也想多陪陪兒子,還有,不想有那么多錢。為了錢,我的丈夫亡命天涯;為了錢,我的家在凄風苦雨里掙扎,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比錢更重要更持久更能把握的東西。丈夫回來了,我平靜地迎接。滿懷愧意的他對我說不知怎么報答我才好,我說好好過日子吧,經(jīng)過如此打擊,我們的家沒有散,我們還是一家人,這是福分和緣分,應當萬分珍惜才是啊。
我的丈夫,好高騖遠的脾氣改了許多,變得腳踏實地起來,也更懂得如何護愛妻兒。最重要的是兒子長大了,他懂得珍惜每一分錢,他會收拾自己的房間,會疊被子、衣服,很小就會系鞋帶?嚯y折騰了我們,也培養(yǎng)了我們,F(xiàn)在,每個晚上我都在家里,在兒子的讀書聲中仔細地品味生活的寧靜與甘甜。